我有一位朋友,姓曾,山西人,满嘴的络腮胡,膀大腰圆,一看就是个爽快人。几年前他带着他的老婆李香和一身的拉面手艺来到了湖北,不声不响的在我学校旁边开了一家面馆。
老曾的手艺好,拉出来的面有劲道有弹性,吃在嘴里觉得爽快。而且更令人称奇的是无论你是要小碗还是要大碗的面,里面的面都只有一根。一根就是一碗,一碗只有一根。有人曾经问过老曾:“老曾!你最多能拉多长的面?”老曾听了之后对着那人笑了笑,自信的说道:“只要面粉够,就永远不会断!”
老曾的店名就叫“一根面”,来他店里看他拉面的人有时比来吃面的人都多。也有人看的饿了,就顺便坐下来吃上一碗。老曾曾经自豪的说,做“一根面”的只有他们家最正宗,面的粗细程度和入味的程度搭配刚刚好,其他的“一根面”面馆都只是有形无神,学不到精髓。
我和老曾的相识并没有特别值得述说的地方,无非就是去他店里吃面的次数多了也就彼此熟络起来了而已。但是我从不叫他老曾,我管他叫哥,管李香叫嫂子。李香是属于微胖的那类人,鹅蛋脸,长马尾,胸脯饱满,倒也不是特别好看,但特别耐看。李香平时的话很少,只有在别人点面的时候她才会应上一两声,看得出来她在生活里应该是个腼腆的人。但是她做起事来却丝毫不含糊,擦桌子收碗上面一气呵成,从来不会把别人要点的面给弄错了。因此老曾面馆的生意虽然很火爆,但是他们也从来没有雇过另外的伙计来帮忙。
我由于专于学业,每天晚上都会在学校的图书馆待到很晚,往往出来的时候学校食堂早已关了门。因此我的肚子如果饿得慌的话,我就会来到老曾这吃上一小碗面。他们往往会做到十二点才关门睡觉!因为已经到了深夜,来吃面的人也很少了,很多时候都只有我一个。所以,我和老曾夫妻俩说话的机会也多了起来。
“哥!你的拉面手艺和谁学的,真是厉害!”我点了一碗小面,然后坐在凳子上看着老曾把面从圆团拉成细丝。李香也坐在了另一张凳子上看着不停忙活的老曾。
老曾没停下,只是说道:“我自然是跟我爹学的!这技术,是我们家祖传的!”
我点点头,又问道:“哥,你们为什么要跑到湖北来开拉面馆,山西吃面的人不是更多吗?”
老曾听了之后微微一滞,然后伸手把头上的帽子扶了扶,却不知为何半天没有说话。
“因为山西的面馆太多了,生意不是很好,所以我们就寻思来到外地应该会好一点。”李香接过话茬,这在平时是很少发生的事。以前我和老曾聊天的时候,她都是在一旁呆呆的坐着,好像对我们之间的对话丝毫不感兴趣。
我转过头看了一眼李香,发现她也在出神的看着我。只是我们的目光刚一接触,她就立刻低下了头去。我对她的眼神感到有些熟悉,却一时之间想不起来这是怎样的眼神。
不一会儿面好了,老曾亲自把面端到了我的面前。我闻着散发着诱人香味的面,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也顾不上再和他们说一句话。
吃完,结账。我刚走出老曾的面店没多远,就听到他们拉下门闸打烊的声音。但是在我脑子里回荡的,只有李香那个不知为何意的眼神。
就这样过了三年,我一直都没能明白李香当初的眼神是什么意思。直到我上了大四,学校要求我们出去实习,我最后一次在“一根面”面馆吃面的时候,李香知道我要远行,又用那种眼神看我。我才瞬间明白那是一种关爱的眼神,就像是母亲对儿子的关爱。不过,说来也怪,这三年来我从未听他们提起过他们的孩子。甚至就连他们是否有自己的孩子,我都未曾得知。
“你打算去哪?”那天店里的人很多,老曾一边拉着面一边大声的和我说话,他戴着口罩。
“还不知道!”我回答说,心里也为自己要去哪发愁。
“那你就去我的老家山西看看,反正你爱吃面,到了那把正宗的山西面一吃,你就知道自己该干啥了!”老曾得意的说道,然后把弄好的一碗热腾腾的牛肉面端到我的面前。
我一言不发的吃完面,在踏出店门的那一刻,我决定就按照老曾说的办,去山西!
到了山西,下了车后的第一感觉便是山西真是凉快!大夏天的温度要比在湖北低上不少,因此我心里对山西的第一印象还是很不错的。我很快找了一份推销的工作来养活自己,经常在阳光里跑来跑去。
一天,我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和一个姓李的客户谈妥了一笔生意。那时已时近中午,我们俩都已经饥肠辘辘。他忽然露出一副神秘的表情说要请我吃面,而且是山西的特产面。“让你这个南方人好好瞧瞧我们北方的面!”他不无兴奋的说道,满脸都是得意的神色。
“让李先生破费了!”我客气了一句,却没有拒绝他的提议。因为我的工作经验告诉我,不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不能打击客户的积极性。
李先生开着车,带着我穿街走巷。看起来那家面馆他应该去过很多次了,轻车熟路。大概过了二十分钟,他把车一停,对着我说道:“到了!你很快就可以大开眼界了!”
“不应该是大饱口福吗?”我笑着说道,然后打开了车门。我站在那家店门前,看了一眼店名,忽然明白了他刚刚说的大开眼界其实是对的,因为这家店的名字叫——
一根面!
我忽然想起老曾曾经拍着胸口说过的一句话:“做一根面的只有我们家最正宗,面的粗细程度和入味的程度搭配刚刚好,其他的‘一根面’面馆都只是有形无神,学不到精髓。”
不知道这家面店做的一根面是不是就是老曾说的“有形无神”的面,我饶有兴趣的走了进去。
一进店,我立刻就感受到了这家店生意的火爆。跟老曾的店一样,里面的人一半是来看的,一半是来吃的。我穿过人群,想看看拉面的人是高是矮,是胖是瘦。
出乎我的意料,拉面的竟然是一个看起来二十刚出头的小伙子。只见他光着上身,露出自身完美的肌肉,然后把手中的面团颇为熟练的上下翻飞着,不一会儿就拉成了一条长长的细丝。这些动作在细看之下,竟和老曾的动作有些相像。
“怎么样?看傻眼了吧!”李先生看着我一脸惊奇的样子,以为我从没见过这等手艺,一种生为山西人的自豪感从他的内心中升腾起来。
我装作从来没见过的样子,说道:“的确令人惊奇,就是不知道味道咋样。”
“哈哈哈!”李先生大笑起来,然后走到那个拉面的小伙子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看起来他们之间应该已经很熟悉了。
“小伟!有人怀疑你的手艺,你赶紧做一碗最拿手的一根面让他尝尝!”
小伟微微抬头看了我一眼,语气冷淡,只说道:“请排队。”
“走!我们先去坐着。”李先生却并不在意小伟的态度,也可能平时的小伟都是这样。
“等你吃到面,你就不会怀疑他的手艺了。”李先生向我竖了竖大拇指,然后又继续说道:“我认识这个小伙子已经三年了,这家店以前不叫‘一根面’,完全是因为他的关系才改成这个名字的。没办法,谁让他是这个店的摇钱树呢。”
“他不读书吗?”我问道。
李先生摇摇头:“不读!我从没看见过他读什么书。而且我还听说他和他父母还因为此事闹了矛盾。”
“哦?”我用语气示意李先生继续说下去。
“那是有一次小伟生日,喝多了,自己亲口说的。他想学拉面技术,他父母不让。他就自己偷偷跑了出来,连大学都没有去读。结果最后这件事被他父母知道了,一气之下他的父母抛弃了他,至今他都不知道他的父母在哪里。”李先生压低了声音说道。
“原来还有这种事!”我也小声的说道。
“您要的面好了,请慢用。”这时服务生把小伟做的面端了上来,我用筷子叉了一口放在嘴里慢慢嚼着。
和老曾做的面味道很像,不过还是有一种差了一点火候的感觉。
“怎么样?”正当我思索的时候,小伟突然出现在我的身后,他淡淡的说道:“做一根面的只有我们家最正宗,面的粗细程度和入味的程度搭配刚刚好,其他的‘一根面’面馆都只是有形无神,学不到精髓。”
我听了哈哈一笑,说道:“你还别说,我在湖北还真吃过你们所谓的‘一根面’,而且做出来的味道不比你做的差。”
“这是不可能的!”小伟斩钉截铁的说道。
“怎么?你不信?”
“不信!”
“不信的话你就跟我去一趟湖北,和那人比比呗。”
“等过年,这家店主回家的时候,我就跟你去湖北!”小伟说完这句话,就转身回去继续做拉面了。
李先生看着我们俩,半天没说一句话。
很快便到了过年的时候,小伟找到我,要我带他到湖北,他告诉我说他要捍卫他们家“一根面”招牌的名誉。
我欣然同意!
好不容易回到湖北,我把小伟的食宿安排好之后,便一个人来到了老曾的面馆,跟他说了有人要找他比拉面的事。
“哈哈哈哈!”老曾听了大笑,说道:“和我比做‘一根面’,现在的孩子怎么这么不知道天高地厚!这样,你明天把他带过来,让他先看看我是怎么做的,再决定要不要和我比,省的到时候他难堪,怎么样?”
我点点头说这个办法好,然后回去和小伟如实说了,他犹豫了一会儿便同意了。
第二天一大早,我便被小伟拉了起来。尽管我一肚子的不满,可还是挣扎着起来了。洗漱完之后,我带着小伟往老曾的面馆走去。
“我们先远远的看着就好,我们把比赛定在了十二点,这样不会影响人家做生意。”我对着小伟说道,小伟没说话,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我们站在一个离面店不远的地方看着老曾,小伟的眼睛更是一瞬不瞬的盯着正在忙碌的老曾和李香看。
“你有烟吗?”小伟突然向我问道。我本人不吸烟,不过由于工作的关系身上倒是会装上一包好烟。我把烟掏出来递给小伟,他从中拿出了一根,我又掏出打火机给他点上。
“这是我第一次看你抽烟。”我说道。
“这也是我第一次抽烟,因为拉面的人不能抽烟,要不然面会沾上烟味。”小伟说。
“那你还抽?晚上就要比赛了!”我瞪他。
小伟沉默了很长时间,直到把嘴里的最后一口烟吐了出来才说道:“这家做的‘一根面’很正宗!”说完他头也不回的返回了宿舍。
由于我早上被小伟叫醒的太早,昨晚又熬了很久的夜,因此中午吃完饭以后我就躺在床上昏昏的睡了过去。等到我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我没有看见小伟,却看见了一张他留在桌子上的字条:
“不用比了,我输了!你只需要告诉他们四个字就行,字在这个纸条的反面。”
我翻过纸条,看到了那四个字,感觉心底忽然被某些东西狠狠地砸中。
晚上十二点,我来到了老曾的面馆。
老曾一边拉着面,一边问我:“怎么就你一个人来了?那个要和我比赛的人呢?”
“他走了!”我说道。
“哈哈!”老曾得意起来:“是不是看了我的拉面技术后就自惭形秽,自知不是对手,所以就灰溜溜的走啦!”
我不置可否,说道:“他让我带给你四个字。”
“哪四个字?”老曾漫不经心的问道。
“我叫曾伟。”
“滋!”
老曾手里的一根面,第一次断成了两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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