憋了很久,一直在想要怎么把《我的团长我的团》作个结尾。这不是件轻松的事情,在花费半个月看完电视剧之后,又花费了一个月看完小说,现在还在喜马拉雅FM断断续续地听人声朗诵。可以说,看过这么多的书籍和小说,没有哪一本让我痴迷到如此程度。
《百年孤独》给我的感觉是叹服,《夹边沟记事》让我心疼得无以复加,《白鹿原》是难以言说的变迁,而《我的团长我的团》是惋惜,是折磨,是一种很深沉的失落压抑在心间,衍生出失望,然后把失望蚕食,上升到绝望。就像死啦死啦,说没了就没了。
远征缅甸是九死一生的战斗,是1941年发起的对日作战。而自1931年九一八以来,日军在大好河山已经肆掠了十多年。像虞啸卿说的,仗打成那样,身为军人都该死。像死啦死啦说的,国家沦丧,我们倒已经活了六七年。像孟烦了说的,我,孟烦了,野心勃勃,诸战皆北,一事无成,孤星入命,孑然一身。
国难当头,岂能坐视?
我不知道现实中有没有死啦死啦这样的一号人,他一来到,就用自己的信念和斗志,让所有人都心里踏实,觉得有底气,愿意跟着干。长到如今这个年纪我是未能幸运地遇到,而自己也很明显不是。大多数人都是像孟烦了一样,整天想着“有心杀贼,无力回天”的不忿,然后随大流地得过且过,从来没有想过要如何去改变,去做点有用的事情。但死啦死啦不是,他叫龙文章,他想到就去做,做不到就去死,短兵相接的天才,人情冷暖的无赖。一句话就是,让事情是它本来该有的那个样子。
禅达收容站那一帮兵痞子,吃猪肉白菜炖粉条的那一窝窝熊样。迷龙是沦落他乡的死东北佬,会投机倒把发战争财,个头发达喜欢揍人;要麻是川军团跑回来的最后一个兵渣子;湖南来的不辣整天介喊着个王八盖子的,为了赎回卖掉的枪直接剁掉了小手指;山西的康丫遇着人就要东西,有吃的没,有火柴的没;年纪最大的郝兽医是陕西的,从来没有救活过人;阿译来自上海,是唯一没有上过战场的特训团军官;年纪最小的豆饼本是耕地的农夫,被强行征兵兜兜转转于各种战场;来自北平的孟烦了,是学生从军,满心保国志,四年败仗下来只落得个保全性命的心思,战场上装死的时候被日本兵在腿上扎了一刺刀,然后写着寄不出去的绝命家书。
他们是杂牌军,已经要腐烂得自生自灭了。但虞啸卿给了他们希望,说装备管够,食物充足,关键是有鬼子杀。他们信了,跟着去了,然后意外地被抛弃在异国他乡,被追着杀。死啦死啦找着他们的时候,说自己是他们的团长,要带着他们抗击日寇。他们偷袭斥候,围攻落单队伍,打了那么多年的仗,第一次像鬼子打他们那样还回去,有种全然不同的感觉。
当一个人老是做错事到失望绝望,忽然有另外一个人,像是一束光,告诉你如何去把事情做对,还把前进的路照得清晰明澈。于是你品味到那种从未有过的成功和喜悦,你觉得自己不一样了,还就真正的不一样了。他们从溃兵、散兵到成为怒江西岸最后的防线,掩护军民渡江,为东岸友军巩固江防争取到关键的时间。代价是死啦死啦聚起来的三千人在抵抗了日军十七次攻击后,在男儿膝下有黄金的死啦死啦对着虞啸卿的望远镜下跪争取到一个基数的炮火掩护下,私自撤退,最后只剩下二十一个炮灰逃回东岸。于是,南天门被日军占领,三千战友,尸骨未寒。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虞啸卿说过这句话,死啦死啦也说过。而等孟烦了真正懂得的时候,却早已泪如雨下。
怒江对岸的南天门,那座已经被掏空了山体,全部做成了防御的工事,布满了各种各样的武器,像绞肉机,像尖牙利齿的怪兽,随时准备把进攻的人吞噬,撕裂。虞啸卿一身正气,挺直着身板红着眼睛做梦都想攻上去,报国志大,不在乎肉身破碎,反正在他眼中,仗打成这样,所有军人都该死。死啦死啦一脸痞气,为了尸骨未寒的同袍,也是一心想要攻击,但他眼里的兵,都是他的心头肉,仗打不好责不在他们,至少他们不是该死。
十四万人齐卸甲,更无一人是男儿。
花蕊夫人说得出,他龙文章说不出来。
所以死啦死啦拖着孟烦了去西岸在日军的眼皮地下侦察敌情,想到就去做,做有用的事情。他把西岸的防线摸得清清楚楚,然后告诉虞啸卿,以他的方法就算整个师打上去也攻不下来。于是虞啸卿崩溃,他手下的精英们彻底激怒,在他们眼中这是炮灰们怯战玩的把戏,但又实打实地把他们所有的希望扼杀。
虞啸卿知道死啦死啦既然摸清了日军的防线,就有攻克的办法。反过来以跪相求,像南天门上死啦死啦求他开炮一样。但是死啦死啦没法应承,虽然他很想。因为这是绝户战,仗没有那样打的,把活生生的人逼疯,他狠不下心,狠不下心把他的同袍当作炮灰。他说他能看到天上的死人,他们一个个地传话来说不开心,他就只好妥协。这辈子未竟之志本来就多,再多一个也无伤大雅。
但郝兽医被炸死之后,炮灰团集体炸了锅,囤了一年的炮弹打了一整天,甚至把西岸日军的火力都压下去了。每个伤员临死前,总是郝兽医握着他们的手送他们离开,这回轮到郝兽医了,孟烦了却连个手都握不稳。于是所有人都不能心安理得地去接受面前的这个未竟之志,它承担了太多的不知是友情亲情还是其他什么一想到就让人落泪的感情。如果南天门攻不下来,死不上去的话,它就像一根又尖又硬的刺扎得人心口痛疼。
死啦死啦提出绝户战,炮灰团欣然响应,像求生那样赴死,趋之若鹜。
炮灰团和精英们组成的敢死队趁大雾天渡江,钻入埋在地下连通山体的油桶地道,进入油桶后如果前面人死了,后面人就抱着炸药以掩护更后面的人并炸开尸体,炸开之后其他人继续前进,然后直捣中枢,毁掉油桶地道固守待援。
虞啸卿信誓旦旦地说,等死啦死啦占领日军中枢指挥部之后,四个小时内剩下的部队必定渡江发起总攻,以减轻防守压力。死啦死啦说他准备坚守四天的物资。虞啸卿觉得自己被侮辱了,还发了一通脾气,但无数败仗里滚过来的死啦死啦知道什么叫有备无患,什么叫不作数。最后四天变成二十八天,炮灰团里就剩下了死啦死啦,孟烦了,不辣,迷龙,阿译。猪肉白菜炖粉条,缺掉的材料太多了。
但总算是战胜归来,身边的熟悉的面孔零零散散,一眼就能望到头。死啦死啦是痛苦的,所有人都是痛苦的。更痛苦的是,机枪手迷龙也要死了。
日军作最后的挣扎,战机飞往禅达,以图作出更大的破坏,更多的孽。防守的炮台就在迷龙家附近。炮兵团打了几发炮弹就打算逃跑,迷龙担心妻儿,拉着主炮手让其继续作战,不从,被迷龙一枪毙了。血战了二十多天的人,扣扳机都成了惯性,而且面对一个逃兵,是在理的事情。人家虞啸卿,崩一个逃跑的团长像杀鸡一样容易,没毛病。
但对不起,主炮手是军部的人,是部属要员的侄子。虞啸卿管不了,或者说他不想管。经历四个小时延迟到二十八天的事情后,虞啸卿知道满腔热血不是最关键的东西,通达上意才是真正的门道。于是军部要拿迷龙明正典刑,枪毙。而谁都知道真要让军部把迷龙带走了,就不只是枪毙的事情,指不定要被折磨得死去活来,活来死去。迷龙知道自己逃不过,死啦死啦知道自己救不了。折中的办法是死啦死啦枪毙迷龙。战场上九死一生没死成,回来竟要自己人杀自己人,通天的战功救不了通天的人命,什么都不作数。
迷龙死了之后,我就知道死啦死啦也是活不成了。他的精力在南天门上耗费了太多太多,而迷龙是加上去的另外一根稻草。他去迷龙老婆家赎罪,吃了一杯掺老鼠药的茶,被全民协助救活,继续去,直到不洗胃也毒不死,直到迷龙家的老鼠药被吃完。唯一的好转是,迷龙老婆终于听从劝告,带着孩子离开禅达这个伤心之地,离开死气沉沉的房子。
但死啦死啦还是死了。南天门攻克战后的功勋授予台上,虞啸卿慷慨激昂,大义凛然,雄心壮志,豪气干云。日军已经快要完蛋,内战即将开始。虞啸卿以死啦死啦为亲信中的亲信,精英中的精英,带着虎狼之师北上,夺取野战之功。但死啦死啦不愿意,他知道内战是怎么回事,经历过以身赴死抵抗侵略的恓惶大战之后,他做不到枪口对着自己人。
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昙花一现,只求一死。
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
死啦死啦被枪毙。枪响的时候,克努伯应声自尽。我饿了,打一炮吧,这是胖乎乎的克努伯睡醒后永远挂在嘴上的两句话。绝户战的时候,身为炮兵的克努伯未上南天门,他把“我饿了”三个字写在炮弹上,然后抗拒命令,把这些炮弹一发发打在中枢碉堡的周围阻挡日军。迷龙说,这年头,兵荒马乱的,人都吃不饱,那胖子肯定就不是好东西。所以胖子就随着死啦死啦离去了。唯一的信仰没有了,吃饭睡觉打炮弹就都没有意义了。
要麻当排头兵被一枪爆头,康丫撤退的时候被打穿了肺咳死在南天门上,郝兽医得知自己的儿子死后被炮弹击中身亡,豆饼被迷龙拉着当了马克沁机枪的架子烤得口吐鲜血迷乱中坠落悬崖,而人来疯的迷龙自东四省被占领之后四处漂泊终究是客死他乡。
会家子丧门星带着弟弟的骨骸离开战场去了四川,唱戏的不辣瘸了条腿带着一个日本兵娃子蹦回了湖南。
至于后面的事情,孟烦了是真的烦了,身为机械化部队的团长,不作抵抗就被擒拿。身上挂了一堆奖章被说成是唬人的。然后跟着部队遇到强烈抵抗,而对面那防守阵型熟悉得让孟烦了把眼睛挖出来瞎着都能走过去,但就是这样的一个团,火力无死角,任谁都无法突破。孟烦了知道那是阿译的团,没上过战场的阿译军官终于像死啦死啦一样,变成了短兵相接的天才。阿译说,吾辈若勿能如龙文章者,毋宁死。他真地成为了死啦死啦那样的人,所以自己没法投降。阿译对孟烦了说,猪肉白菜炖粉条只剩下猪肉和粉条了。枪声响起,只剩下粉条了。
粉条是孟烦了从小醉那里偷来的。孟烦了和小醉在一起的时候,小醉总是手忙脚乱,像笨蛋螃蟹八只脚,什么也做不好。小醉和张立宪在一起的时候,指挥他做这,指挥他做那,井然有序,丝毫不乱。人的精明能干,和对另一个人的腻歪好像是成反比的。小醉爱孟烦了爱得心疼,爱得慌乱,张立宪爱小醉爱得迷恋,爱得无措。
而孟烦了呢,读了那么多年的书,仁义礼智信,温良恭俭让,被战争冲得七零八落,只剩下故作深沉,一心逃避,口是心非。那一锅猪肉白菜炖粉条,只剩下粉条了。他留守在禅达,好像抬眼一望南天门,就看到了一群飘着的人,死啦死啦精神过度亢奋地说着,回家不积极,脑壳有问题。
事到如今,不知道都安息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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