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没有去过东四、美术馆一带了。
还是那棵玉兰,还是那些海棠,还是四月,弥漫着恋爱气息的季节。而且,难得一个人。
隆福寺在装修,曾经坐那里晒一下午太阳、听一下午音乐的台阶,被水泥弄得脏脏的,坐不得了。无数次经过的那些小店因为修8号线都拆掉了。三联书店的3层变成了雕刻时光咖啡馆。
物换星移,只剩那棵玉兰、那些海棠是熟悉的,却仍然把尘封的记忆唤醒了。
那年我十七岁。
因为来自家庭的巨大负能量和进入青春期的各种焦虑,加之学业压力,我在高三时得了严重的身心疾病,心慌、乏力、食欲不振、呕吐、抑郁、精神萎靡涣散,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最终不得不休学在家。
体力恢复一些以后,我却根本不想上学,也无心备考,每天沉浸在摇滚乐中。为了某种反抗的快感,我完全无视学业,不顾父母的反对,报了一个美术班学画画,并非出于对艺术的热爱,更多的是排遣烦闷与躁动。
几位老师中有一位叫海风的年轻画家,高高瘦瘦,俊朗沉静,十指修长。他是佛教徒,善良、敏感,略带忧郁,声音很好听,人总是干干净净的,尤其一双清澈的眼睛,好像午后阳光照进池水,粼粼波光中泛着温柔。
我对他很有好感,喜欢上他的国画课和欣赏课,每次他站在身边指导我画画,那种近在咫尺的暧昧气息总让我心动莫名。
一次上欣赏课,海风拿了一些画册和大家一起赏析。我记得有一幅画是《溪山春晓图》,远景重山叠岭、云气蒸腾;近景林木葱郁、春色烂漫。简单讲解了一些布局构图、勾皴染法之后,海风问大家对这幅画的感受。被抑郁折磨着的我,看到春意盎然的画面却涌起深深的孤寂和落寞。
“这幅画给人的感觉飘渺空灵,仿佛可以在这里忘掉尘世的一切,静静等待有缘人的到来,然后再把他们全都忘记……”
海风一直用心地听我说话,我猜,也在悄悄地琢磨着我。
那时的我什么样子呢:虽然清瘦但不失青春气息的身材,及腰的乌黑长发,脸色苍白,永远一身黑色T恤蓝牛仔裤,拇指上带着异类的指环,精神涣散,一脸颓废,时而对人生充满激情,出口成诗,时而又厌世轻生,待人冷漠,开口说话矫情无理、句句伤人,每天慨叹着生命的无常,却又散散漫漫地挥霍着时间。
这样的我出现在善良的海风面前,是否注定他将扮演拯救者的角色呢?也许我也暗暗期待着。我身上散发着的青春、哀伤、抑郁和颓丧,想必也是很有吸引力的,能感觉得到他对我的好奇,每次和他的视线相遇,我都会毫不躲避的直视他的眼睛,像是一种挑衅:“你想怎样?”他到也不闪避,眼光依旧温和。
一次正上着徐老师的素描课。忽然有人喊我去接电话。我很奇怪,谁会打电话到美术班找我,可心底仿佛就知道,肯定是海风,也果然是他。
他上来就说:“逃课吧,带你去看画展。”
“你拆徐老师台吗?”心底却是兴奋的。
“她的课你没兴趣。”
“那我对什么有兴趣?”
“和我在一起。”
这样的直白,瞬间,让我不知所措。
美术馆前的见面是心跳加速到接近衰竭的。
在路上,我甚至几次想提前下车,远远的逃开。
虽然也想过大大方方的给他一个热烈的拥抱,但事实是,当看见他站在那里,我忽然间甚至不好意思抬头看他的眼睛,这样忽然的改变也许正暴露了冷漠孤傲假象下的真实的十七岁的我:羞涩、拘谨、充满矛盾。
海风看见我,径直走过来,牵起我的手,把我揽入怀中,紧紧抱着。而我,身体僵硬,不知道手该放哪里。
那天都看了哪些画展全都忘记了,只记得心里很紧张,但手却一直被暖暖的牵着,顺从的跟着他,四周安安静静的。
这许久没有享受过的宁静中,心底一些柔软的东西慢慢苏醒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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