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

天阴沉沉的，雨淅淅沥沥的下着，风和着雨珠打在脸上生痛，生痛的。我沿着田边的小路向地里走着，那里有我长眠在地下的父亲。坟前，我点燃了纸钱，跪在父亲坟前，在袅袅的烟雾中，我看到了父亲的脸，那沧桑的面容，沟融般的皱纹里苦涩的笑容。

父亲，作为家里长子，因为爷爷奶奶身体不好挑起了一大家人的重担。吃过食堂，熬过了青黄不接的58年。大集体时，全面仅发的一点白面给爷爷奶奶熬面汤喝，姑姑叔叔们吃红薯，而我的父亲仅吃白水煮刺角芽（一种难以下咽的但可以填饱肚子的野菜）吃，这为父亲强壮的身体埋下了病根。

爷爷因为有病去世了，奶奶本来就百病缠身，又患上糖尿病。父亲白天忙碌一天，晚上和衣躺在奶奶身边，只听奶奶喊“黑倔子，我饿了”（父亲的小名），爸爸不动声色的起来为奶奶做饭，喂奶奶吃完。还不到一会，又听奶奶喊“黑倔子，扶我起来上厕所”，一个晚上要来回翻腾好几回，父亲从来就没有厌烦过，没说过累。奶奶糖尿病晚期便秘，吃药都没效果，爸爸就用手抠，父亲的孝心最终没有感动上天，奶奶在一个风雪交加的晚上离开了，父亲没有叫醒姑姑叔叔他们，就这样抱着奶奶到天亮，他说奶奶怕冷，他要把奶奶暖的热呼呼的上路。送奶奶走时父亲没哭，他说他对奶奶问心无愧，还说人的寿命是天注定的，其实我知道，那晚父亲哭干了一生的眼泪。

小时候，农村人穷，就用棉花捻成细线做衣服，父亲不但会织布，还会裁衣服，来找他裁衣服的人总是络绎不绝，甚至总是为这耽误农活，为此妈妈没少埋怨。记得有一年，小伙伴们都穿妈妈亲手织的毛衣，我和妹妹特别羡慕，我妈妈不会织，爸爸就要邻居的大姐姐教，还别说，爸爸现学现织，织的毛衣又暖和织的花还好看，当时穿上毛衣不知道有多开心多自豪。其实那哪只是一件毛衣，那分明是父亲把一针一针的爱织在毛衣里。

父亲身体不好，有肝炎，那时候穷，住不起院，总是在小诊所凑合着买点药吃，这也为父亲过早离开我们埋下了病根。为了能让我们吃饱穿暖能上学，除了种地，还养了猪，养了羊，养了好多鸡，忙完地里活，还要放羊喂猪，虽然很累，但父亲从不让我们帮忙。每天晚上我们都睡一觉了，还看到父亲母亲在煤油灯下抠棉花，那手裂开一道又一道的口子，我总是傻傻的问，疼不疼？不能早点睡吗？父亲总说不疼，还说等小会考上大学，爸爸妈妈就不种地不熬夜了。

记得有一次父亲从姑姑家回来，看到一个烂醉入泥的人，骑车掉沟里了，脖子被树卡住了，好多人围观，就是没人下去，这时父亲急忙跑到沟里，把他的脖子扶正，这时醉酒人已经全身发紫了。父亲硬是把他拖上来，一直守到他清醒，然后静静的离开了。还有一次父亲看到一个姐姐自杀跳池塘里，不会游泳的父亲在寒冬腊月天衣服没脱跳下去了，那水有一人多深，多亏后来有两个叔叔帮父亲把自杀的姐姐救上来，为此父亲高烧了几天几夜，差点丢了性命。父亲一生做的好事不计其数，这也许就应了上天有好生之德这句话，父亲有俩次病重送医院都不收，还是妈妈请求医生尽尽力，爸爸硬是从死亡线上挺过来了。

有一件事我到现在还清楚的记得，我上大一放寒假，由于火车晚点几个小时，本来说好我差不多六点可以到公路口，谁知到十点才到，那天天特别冷，估计有零下十几度吧，当我下了车，父亲的帽子上眉毛上衣服上都挂上一层薄薄的霜，还一直守望着列车来的方向，父亲整整守了四个小时，就为接我回家，父亲在风寒冬中站成一座雕像，成为我一生走不出的守望。

等我们都长大成家了，孩子们又留给了父亲母亲，养大了孩子又开始养孙子，家里穷买不起奶粉，父亲就用羊奶把一个又一个孙子带大，那种含辛茹苦，直到我自己有了孩子，才知道父母有多艰辛，养孩子有多不容易。父亲一直很坚强，一些小病从来不去医院，直到有一天腰困的厉害，妈妈坚持要父亲去检查，结果是晴天霹雳，肝癌，从来不流泪的父亲那天哭了，哭的像个孩子。他打电话给我说，癌症就别治了，浪费钱，他说他不怕死，就是放心不下我的母亲，放心不下哥哥家的孩子，也放不下这个家。从此父亲饭量开始减少，身体开始消瘦，但他依然每天去放羊，每天早上起来做早饭，每天骑着电车带妈妈去赶集。直到后来身体虚弱的走路都不稳，我和侄子带父亲去医院，父亲已爬不动楼梯，我和侄子两边搀着，一向坚强的父亲这会如此的脆弱，我忍不住抹眼泪，父亲还安慰我说，没事，我不怕死，别哭，说这话时我分明看到父亲流泪的眼睛，那眼神充满着对生的渴望。

他总是给我说，要是再给他两年的生命，他一定带妈妈去旅游，去看看大海，那声音中带着许多的无奈，没能带父母看看大海，这也是我一生的遗憾。有一次我帮爸爸洗脚，我一边洗，爸爸像个孩子一样激动的哭了，他说他这辈子知足了。我就简单的帮他洗个脚，爸爸如此感动，可知道小时候我们是在你的背上长大，你把全部得爱都给了我们。看着以前高大威武的父亲，除了肝腹水的肚子大，其他地方都是皮包骨头，每次看到父亲，我都忍不住偷偷流眼泪。就在父亲离世的前几天，父亲由于太虚弱，去厕所的路上摔倒了，我看到父亲那张无助的脸，那绝望的眼神，那种一辈子坚强的不甘心，像一个烙印，印在我的心里。就在二零一零年的农历八月十八，前三分钟我还问爸爸想吃啥，爸爸说他想喝豆浆，当我上楼去拿豆子，就听妈妈大喊，我跑下去的时候，爸爸毫无预兆的长眠在妈妈的怀里，一句话都没有给儿女留下。两年之后，妈妈可能由于太爱父亲也追随父亲去了另一个世界，从此我成了没有爸爸妈妈的孤儿。

父母陪我长大，我却没能陪他们变老，这是我一生的遗憾。转眼快过第八个清明节了，我恨自己没有抓住岁月的时光，未能把您孝敬，未能让您风光，厚重的黄土掩埋了您的慈祥，只有小草在坟旁为您歌唱，花朵放出了清香，那是父亲母亲的微笑着的慈祥。愿天堂的父亲母亲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