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最讨厌什么?”
“芹菜、肥肉和虫子。”
“这三个之中做出选择的话呢?”
“毋庸置疑,当然是虫子,尤其是毛虫!”
大学早上第二节日语课,通向外国语教学楼的小径一侧,几棵叫不出名的树歪歪斜斜地插在旁边。五百度近视的我在上课前二十分钟才出门,途中还回宿舍取了趟眼镜。
夏日气味充斥在鼻腔的每一处,我路过斑驳的树荫下,被树枝打过头顶。暗暗庆幸着今年都没碰见过那讨厌透顶的毛虫,说是我的天敌也不为过,只要一眼,一秒钟就能让我魂飞魄散。就连让我去形容它的样子,都算得上件过于残酷的事。
百无聊赖的小学五年级暑假,几个附近的小伙伴聚在一起,总要找些事情作乐。在网络还不算发达的年代,手机对我们来说还算是奢侈品,不是在这偌大的院子里跑来跑去,就是做些不以为意的调皮事打发时间。
忘记了那天是谁决定的主题,我们捉了十多只毛虫放在后院的圆形石桌上,用砖块严丝合缝地围住。又不知谁的提议,我们中了邪般挥着手中的石块,毫不犹豫地撞击桌面发出清脆的响声。石块和桌面之间,是被我亲手粉碎的生命,我切实体会到了复仇的快感,虽说毛虫并没有错。当确认没有完整的躯体残留时,我像是被寒冰弹击中眉心一般,打了个寒颤,停下动作,反而看了看手中沾满黏液的石头,仿佛再不丢出去,就会把我烫伤。
灰白色的石桌上,类似祖母绿色的粘稠液体流动着,说是在桌面上蠕动着更准确,像参杂着脏东西的史莱姆。面对这残忍且令人作呕的画面,定是谁拍了张照片,塞进了我的脑袋里,让我现在还能轻易抽取出来,与人描述。可惜它有数不尽的备份,也就是说,这张照片根本无法真正从我脑中移除。
十二年后的今天,我依旧在为年幼的暴虐行为买单,透过那滩绿色看到了丑陋的自己,原本可以被我轻易剥夺生命的毛虫,如今成了我最恐惧的存在。
本不该的,正值下课和上课的交界点。若不是我不经意地一瞥,恰巧和地上正在穿越人流的毛虫对上了眼,吓了一跳,准确说是瞬间弹跳,也许我可以很好地隐藏在来往的人流中,随后踩着上课铃到教室安分上课。
隐约能听见笑声,好在我没有习得尖叫的本事,不然准会收获更多的注目。屏住呼吸,下意识尽快挪动自己僵硬的身体,我将这不幸的突发事故归咎于戴了眼镜,索性把眼镜摘下来放进兜里。日语课上到一半,老师叫我站起来进行日语对话时,我这才拿出它重新架在鼻梁上。
大学所有的课程里,唯一感兴趣就是这门课程。学习日语的愿望,早在小学五年级就萌芽了,电视机里播放的音乐推荐节目,伴随着晴空、泳池、海浪、向日葵的画面,第一次听到了日本歌手YUI的新歌《summer song》,带着清爽甜味的气泡激浪把我从枯燥的炎热中解救出来,给年幼时我懵懂的心动,配上了恰到好处的背景音乐,单曲循环着。
同年夏天,我坐在自家毫无温度的窗边大理石台上,将玻璃窗推开大约十厘米的缝隙,雨水特有的味道叫人平静,声音却扰人烦忧。至于为什么下雨天我会坐在刺骨的石台上,要先问问我为什么会喜欢上隔壁邻居家的女孩才对。
前一阵新搬来的她和我以及这附近的小伙伴上的都是同一所小学,她成绩很好,比我高一年级,星期六的补课班下午两点半下课,若不是在上一个星期偶然遇见,我也不会这么傻乎乎地等着她回来。
喜欢是种想唱歌给她听的冲动,至少十一岁的我是这么认为的。不如唱一首和雨有关的歌,而在我看见她撑着伞回来时,我学着大人模样唱起告白时的老套情歌,陶醉不已,稚嫩的嗓音和雨滴格格不入地勉强交融着,瞄见她将伞抬了抬,我立马压低身子,唯恐她能看见。
我的感情无论是放在那个年龄,还是那个时代还都是不被认可,不被支持的。只有我内心知觉,属于我自己的心动而已。最多的也就如此,至少那天待她回家后,我瘫软在床上,用手指一笔一划在墙上描着她的名字,随后兴奋地在床上滚了半天。
后来某日,太阳已经快落了。伙伴几人在院中闲聊,这次她也在。我没怎么和她说过话,有时还会刻意疏远。无人说话的间隙,几个人轻轻吟唱伴着利落的吉他弹奏声,清楚地传到了我的耳中,在场的每个小伙伴都听到了。我循着声音望过去,甚至能辨别出是六楼的哪个窗口,屋里大概几个人在唱歌,也许他们还喝了酒。
“对了,前几天也有人在家里唱歌,你们听到了嘛?”其中一位伙伴问道。
大家都表示忘记了或是不记得了,而她说了句“我听到了,还挺大声。”
我从她脸颊上收回目光,热度在脸上一点点攀升,她就在我的右手边的斜前方,一直等到她回家,我也没敢抬头看过她一眼,也许是因为我家在四楼吧。
“青春这种东西,真的有一点儿喜欢恶作剧呢。”
秘密一旦被人知晓,我就如一只毛虫。四块橙红色方砖在四周伫立,我试着爬上去,见到希望时高兴到忘我,却总是被各种因素阻挠着,或是自我放弃,或是无力抗拒,随即掉落下来,任凭自己重重摔回到冰冷的石板桌面上。
注定那个夏天我等不到变成蝴蝶,只落得个被碾成稀巴烂的下场。直至被逮住,才看清原来我的存在也许会令人生厌,甚至被厌恶到面临生命终结的下场,此前浑然不知的我,还曾做着化蝶的美梦,殊不知早已陷入了无法逃离的噩梦。毛虫不能违背自己是毛虫的命运,但生也好亡也罢,全权交给翌日的太阳。
对童年的回忆以及个人的恶趣味幻想到此结束。下课后仍要穿过那条小径,只是这次我不会再戴上眼镜。
夏日请快点结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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