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记得很清楚,2015夏天那个下午是非常的热,热的人心烦,一下飞机,我顾不上被汗水浸透的衬衣,马不停蹄的拦车去向医院,一进医院,那种热就消退了不少,不知道是因为空调还是医院自身本就是如此。
“医生怎么说?”我问道。
“你进去看看吧,老人想见你。”站在病房门口的母亲低声回答。
母亲那红肿的眼睛,告诉着我情况并不理想,我又环视了一圈,大舅,姨妈所有的亲人的脸上都挂着悲色。
我望向病房,透过房门的玻璃,我看到我年过半百的外公外婆坐在病床前,抓着曾祖母的手说着什么,我知道他们内心肯定也很难受,但是他们并没表现出来,而是如同聊家常一般,满脸的平静。
我看着玻璃中的自己,满头黑发,年轻富有活力,就是赶路显得有些疲惫,头发有点散乱而已,我理了理自己凌乱的头发,伸手准备推门而入,我知道,推门而入的这一刻,我将要面对的是死亡,面对那个无情不可避免的结局,面对我人生20几年中第一个亲人的离开。
而这个人是我的至亲,是我的曾祖母,是家中的宝。
我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平静,轻手轻脚的走了进去,外公外婆看见我,脸上也露出了笑容,示意我坐到床前来。
我坐在那里,双手紧紧的握住曾祖母那满是老人斑和褶皱的手,我努力的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我很怕自己忍不住一声哇的就哭起来。
“祖祖一会儿清醒一会儿意识不清,一会儿能说电话,一会儿吐字不清。”外婆在边上向我说道。
“你好好陪陪你祖祖,等会儿醒了看到你肯定会高兴。”
我点了点头,内心却满是恐惧,我好害怕祖祖会醒不过来,会看不到我最后一面,所以我就那么一直握着祖祖的手,一直坐在那里,家里的其他长辈,也一直守在门外。
2.
到了傍晚时分,祖祖紧闭的眼睛缓缓的睁开了,这不过眼皮下唇,只能睁开一丝,外婆拿了一点点胶布把老人的眼皮稍稍往上粘一下,屋内的亲人都自觉的把眼泪擦拭干净,老人不喜欢看到这些。
老人另一只手又开始拨动她从不离手的佛珠,这不过很费力,然后才望向我,眼里全是迷茫,老人意识不清醒:
“你是谁?”声音无力就如同蚊子一般,我把耳朵凑到她嘴前才能听得清。
“我是你的孙子,祖祖。”我凑到她耳朵边上轻声说道。
老人的眼神瞬间焕发光彩,望向我的眼神变得如同以前一般那么慈祥,嘴巴一直在动,却根本不知道在说什么,我紧握的那只手也变得颤颤巍巍,我知道她是高兴,我把老人的手贴在自己脸上。
“祖祖,我回来看你了,我回来看你了。”
我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但发出的声音却是带着哭腔,站在身后的母亲眼睛泛红的出了病房。
祖祖眼睛颤抖了一下,外婆立马上前取下了胶布,祖祖看了一眼外婆,然后闭上了眼睛,嘴巴一动一动的,另一只手不停的在拨动念珠。
“让祖祖休息一会儿吧。”外婆把其他人喊到了门外,整个病房又变得空空荡荡,只有祖祖拨动佛珠的轻微声音和我压抑的抽泣声。
3.
到了晚上,一个女人风风火火的冲进病房,抓住祖祖的手就开始了哭了起来,她是我姐姐。
姐姐是个很要强的人,她不想一辈子都窝在这个小地方,她的理想就是走出这里,去向更广阔的城市,她成功了,事业有成,在台湾成了家,不用一辈子窝在这里了,她一步一步的走向了自己的梦想,但是回家的路也越来越远了。
此刻她的身上没有了女强人的模样了,只有满身的风尘仆仆和通红的眼睛,在路上肯定哭了不少。
听到姐姐那么肆无忌惮的哭声,我再也忍不住哭了出来,祖祖在中途醒了过来,同样问姐姐是谁,同样的只醒了一会儿,就又闭上了眼睛。
姐姐一直在抽噎,我都很害怕她会哭晕过去。
过一会儿,姐姐女强人的模样回来了,在这个家里她学历最高,最成功,相比于这里的其他亲人包括我姐姐是最强势的。
她叫来了医生,问什么情况,有什么办法。
医生满脸的无奈。
姐姐不依不饶,在门外大骂医生是废物,大家都知道姐姐伤心,也没有人去劝解。
医生也被逼的来了火气。
“九十多岁了,死了不是很正常。”说完扬长而去。
姐姐一下瘫坐在地上,捂着脸哭了起来。
姐姐这么理智的人也会在亲人弥留之际,失去了理智,母亲抱着姐姐哭了起来,父亲在一旁大骂:
“老人寿终正寝,你们这样哭哭啼啼的老人会走的不安详。”说是这样说,但是在这种时候,谁能抵得住心中的悲伤呢。
4.
所有的亲人都挤在过道中,也没有护士其他病人抱怨什么,毕竟在这种小地方,大家基本上都是认识
所有在外的亲人也都赶了回来,在广州读书的表弟,在成都工作的表妹,在西藏做生意的舅舅,这一次就算过年也没那么聚齐过。
大家都静静的等待着,等待着祖祖再次清醒,也可以说是在等待着另一种我们都不想看到的结果,姐姐情绪平复了,坐在那里话也不多。
从小我和姐姐两人就最受祖祖喜欢,那会儿过年祖祖都会给所有的曾孙压岁钱,而我和姐姐就会多很多,祖祖每次都是偷偷塞给我们。
后来我们越来越大了,都要去寻找自己的生活了,祖祖就在家里,一年到头就期盼着新年的到来,因为那时候大家都会回来,她能看到自己的子女,看到自己的孙儿孙女,看到自己的曾孙。
外婆说,过年那一段时间的祖祖是最开心的,而过完年,大家都又走了,家里也变得冷清了,老人就喜欢上了养猫,而且总能把猫养的胖胖的,我想那是她把所有的思念寄托在猫身上,把猫当自己的曾孙们在养,所以才会长的那么好吧。
记得有一次,我开学了,又要远行,老人颤颤巍巍的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那是外婆给她缝的钱包,她常年挂在脖子上。
她从里面掏出一张一元钱,那时候她已经不知道一元钱只能买个打火机,她把钱塞到我手里,浑浊的眼里全是泪水,用枯燥的手捧着我的脸颊亲,让我在外照顾好自己。
转身的那一刻,我的眼泪止不住的掉,我好想就留在家里,我不想出远门,可我没有任何办法。
后来工作了,越来越忙了,读书的时候还有假期,可工作了,两个假期也没有,一年半载回不到家一次,而且收到姐姐的影响,我也有不想一辈子呆在小地方的理想。
祖祖越来越老,大家都说她幸福,子孙满堂,可我懂事了觉得她不幸福,因为她子孙满堂,却如同孑然一身。
现在想起祖祖最喜欢的就是坐在阳台望着远方,我就压抑不住内心的伤感。
5.
晚上12点,我们所有人挤在病房里,老人缓缓的扫视过所有人后,慢慢的闭上了眼睛,不再拨动佛珠了,脸上带着笑容,我想这一刻她很幸福,她看到了子孙满堂。
姐姐我,还有几个曾孙趴在床上大哭,父亲和舅舅那一辈的长辈都出去了,我知道他们要开始准备料理后事了。
外婆说要先把老人接回家,当初入院检查发现祖祖小脑出了问题,医生不建议再把老人动来动去,不然可能等不到我们都回来,便留在了医院。
如今终于可以回家了。
我抱起祖祖的身体,如同羽毛一般轻盈,眼泪不停的落在祖祖的衣服上。
接下来就是各种琐事,而我和姐姐一直守在祖祖身边,房间内全是十几个喇嘛的念经声,房间外是各种亲戚朋友的走动声。
第三天的凌晨,我们把祖祖装进了她早早就给自己准备的棺材,驱车来到了一片广阔的草地,在这里挖了一个坑,然后用上等的松木包裹住祖祖点起了一把篝火。
6.
亲戚朋友都走的差不多了,我和其他人安静的坐在那里,篝火越来越小了,而天边的太阳却越来越明亮了,不一会儿温暖的阳光射在我脸上。
而我在恍惚之间好像看到了祖祖飘向天上的身影,我望着天边,姐姐在一旁握住我的手,把头靠在我的肩膀上。
“我们走的怎么远,原来逃离的只是我们的肉体,心却永远走不出去这里啊。”
后来,我们又走了,又回到了自己的生活轨迹,但是不同的是,我和姐姐都一直在努力把自己工作的地方离家更近一点,再近一点,离那个祖祖生活过的地方近一点,离那个有外公外婆的地方近一点,离那个有父亲母亲的地方近一点。
生死我们都不能避免,我们能避免的只有让自己的亲人在世时多享受子女的陪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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