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完所有事情的星期三下午,寒风瑟瑟,阴雨绵绵。我去了鲤鱼江中医院。
爷爷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住院了。前些时间,他脊椎骨疼,连坐也不能。在床上平躺了几个月。去看望他的每次,他都哼着疼痛一动不动。连聊天都吃力。聊上几句,就叫我去客厅坐着吃东西看电视陪婶婶们聊天。却也不能分担。今次住院是疼得不行了吧。他又已经住院几天了。但是我才得空出来。也是才知道他又进了医院。
我熟门熟路的上了住院部。熟门熟路的找到了10号床。可是人不在。住旁床的阿婆说,他在外面走动走动,刚刚出去。我沿走廊一路找到尽头,什么也没有。又回来。走向入口处。
入口处有些傍晚的亮光。虽然是灰蒙蒙的。大门的挡风皮带掉了一根,像一张缺牙的嘴。吹进来冰凉的,新鲜的风。左排的等候座上,只有爷爷一个人。戴一顶柔软的灰蓝色毛线帽子,侧身对着大门口,迎着风,呆呆的望着。和一根不离不弃的拐杖歪在一边陪着他。门口稀稀疏疏的人来人往,但是,不知道爷爷的目光落在哪里。
我就这样在不远处凝视了他一会儿。觉得时间都静止了在他的眼里。
缓缓走到他面前,坐下,他吃了一惊。问:“哎,贞贞,你怎么在这里?”
我也做出惊讶的表情:“哎呀,爷爷,你怎么在这里?”
爷爷看出我的调皮,笑起来:“嘿嘿,这个妹子。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我还是装不懂:“我不知道呀,你怎么知道我会来这里?”
爷爷笑开了。接下来就问我宝宝怎么样啦你出来了谁带呢吃饭了没有啦到家里去吃饭啦手机的声音怎么这么小啦帮我调一下拉电话号码怎么输呀我要看短信看怎么看呀等等。和爷爷聊天,基本靠吼。
爷爷很爱学习。九十八岁了。还在学习怎么用手机。他用的是国产机老人机,屏幕不大,声音大。爷爷眼睛不好了,看人都困难,更别说看手机了。但是每次见我都要问我手机的问题。说起爷爷的爱学习,那我就真是自惭形秽了。他前几年身体还好一些的时候,还专门买了拼音磁带来学拼音。爷爷上学那会,还是用繁体呢不懂什么是拼音。他跟我说起曾经读书时候的故事,曾祖父不大愿意送爷爷去读书,但是他勤奋刻苦努力,争取一切机会去学堂。曾祖母不忍心不让爷爷去读。学堂的老师也很欣赏爷爷的聪明勤奋。于是他如愿获得了去学堂的机会。但是后来战乱什么的,又不能读书啦……这九十年间,爷爷经历了旧社会的苦难,新中国的建立,改革开放的发展……我这八十年代生的孩子,永远也不会懂,他老人家脑袋里,究竟装了多少东西……还有一件特别感伤特别气愤的事情是,兴宁政府征拆了爷爷在粮站住了一辈子的老房子。但是开发商却逃跑了。新房子至今也没有着落。旧的房子也已经永远的失去了。
不过,爷爷却也是健康开朗之人。不然,九十年的时间,那么多的不如意和失去,那么多的转变和更替,他怎么能承受这么多,怎么能应接那么多,怎么能活这么长久呢。身体的病痛,他也看得开。他不需要孙辈们陪着。我要多坐会,他总说,你去玩你的去吧,我看看报纸看看书。是的,他在只能躺着的时候,还是要看书看报。不然就是,你去看电视吧,我这会儿很疼,要趟一会儿。不然就是,你也去陪你叔叔婶婶也多聊聊天吧,不用管我。说起来,他的孙儿们都不在身边。我在乡下,大弟在北京,二弟在重庆,小弟在湖北。我从小跟了妈妈。没有在他身边长大。大弟一直都跟着姑姑在湖北,后来干脆去了北大读博。一直在他身边的二弟,也在成年以后去了重庆做生意。小弟也是一直跟着小叔叔在湖北。都没见过爷爷几次。爷爷总是只需要一个电话,就可以完全安慰到了。他们回来,爷爷一定会电话我,叫我也过去。即便如此,姐弟之间,也还是生分。小时候很孤单。我从来不知道怎么当一个姐姐。也学不会对亲人亲昵……
怕爷爷在外面着凉。我扶他到病房里坐下。如此,简单的几段对白,如此,轻如鸿毛的十几分钟分钟,爷爷就要打发我走了。怕我陪着他闷。我赖皮说我还不想走呢。爷爷笑笑的低下了头。轻轻来回晃动着床沿耷拉着的双腿。像个小孩子一样可爱。
“宝宝要饿了,你赶紧回去吧?”才过了两分钟,爷爷又打发我走了。我拗不过他。这时,婶婶也过来了。我把爷爷交还给婶婶,恋恋不舍地走了。
爷爷永远只需要短短见一面,知道你安好,就满意了。然后就继续他自己看书看报的生活。
回家路上,我在想,人终其一生不过是一场独自一人的旅行啊。亲人,爱人都不可能永远相伴,与自己相伴的,是自己这一生的回忆。
爷爷的一生,就是一个世纪。一个完整的属于他的世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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