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城中往日人往不息，热闹非凡的琅珑斋，今日却店门紧闭，门外的人虽不知店内发生了何事，却也能嗅到空气中隐隐的不安。近日正逢梅雨季节，人们无事皆不愿出门湿了鞋袜，平日里喜爱在巷子里嬉笑窜跑的孩童们也懒了兴致，淅淅沥沥的雨打在屋檐上，一时间这琅珑斋四围竟有些萧瑟起来。
忽然，一女子迈着疾疾的步子，穿着一件青色斗篷进了巷子，停在琅珑斋门外，见店门紧闭，眉头微蹙，竟急匆匆拍了起来，催着赶着门内的程安小公子开门。
“来了来了。”程小公子闷闷的声音渐渐儿地清晰了起来，似乎是知道门外是何人似的，口中念道，“姑奶奶，您可着轻点儿，照您这敲法儿，这门没两天就得再修一回。”
口中虽抱怨着，手中却未敢慢下丁点，吱呀一声，门开了。
还未等门大开，程皙便使劲一推，等不及地跨进了门，“师父现在如何？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不过走了三日的功夫，便得了师父重伤的消息，好不容易敢完手中的活儿一刻也未停便赶回来了。怎么样，请大夫了吗，大夫怎么说？”
还未等程安开口，内屋便传来一阵费力的咳嗽声，程皙一抬眼，便甩下程安，兀自走了进去。
程蔼儒老太爷侧卧在榻上，伸着手似乎想说些什么，一张口却被嗓里的痰堵住，只得勉强吸气咳嗽着。
“师父！”程皙来不及脱下斗篷，便在床边福下身，“您这是怎么了？”
“太爷上山采石，被山上的蛟龙所伤。”程安端上来一碗茶，边喂着老太爷入口，边说道。
“师父为何要上山采石？琅珑斋珍藏的玉石还不够多吗？”
“白马崖顶上有一块蓝田玉，一位雇主要太爷用那块蓝田玉雕刻出......一件稀世珍宝。”
“这雇主是何人？请师父做玉雕为何不自行准备玉石！怎得如此不知规矩！”
“一位....大人物。”
“程安！”程皙挑了挑眉，唰地站起了身，“到底发生了何事？你若然瞒我，我便将你酿的那些个酒尽数倒入钱塘江中！”
程安面色有些为难，又似是下定决心似的，将手中的茶碗搁在案几上，叹了口气道，“既然如此，我便不瞒你了......”
两日前
已是戌时，如往日一般，程安送走那位给心上人买了块玉佩的书生，正准备闭店休息，却又见一位衣着华丽，面容白净的男子带着三五个佩着腰刀的壮汉走了进来。
“客官，小店已经打烊了，请明日再......”忽然，程安的笑容僵在面上，只愣愣地盯着那位白净男子片刻，旋即又换了一副谄媚的笑容，“客官，您看看您有什么需要，小店虽只卖些不值钱的玉石，可这条路就我们这一家玉石店，您一看便是喜爱玉石的行家，若看上哪块，可别亏待了小店，若是看不上，也别恼，小店是做小本生意的，做不出多精巧的玉雕。”
李盛打量了程安两眼，沉吟片刻，道，“小子，你可认识程蔼儒？”
程安愣了愣，似是仔细想了想，“哦，您说程老太爷呀，他三年前便作古了，老人家走后这店便卖给我了，您找他可是来晚了。”
“死了？”李盛的声音兀地尖细了起来，程安心头一颤，果真没看错，是个没根儿的，“怎会死了？”
程安随手拿起一块布擦拭着玉雕，叹了口气道，“这人老了身子骨总归是不行了的，好在程老太爷年过七旬，是喜丧。”
李盛面色发白，哆嗦着手指指着程安，颤声道，“你、你说的可是真的？”
“我为何要骗您？”程安面露不喜，重重地将布扔在桌上，“这老人作古是大事，我如何敢用此事来骗您？不然，岂不是对程老太爷不敬？”
李盛怔愣了半晌，摇了摇头，眉宇间尽是阴霾，似乎作古的不是程老太爷，而是他阿爹似的。
而就在他领那三五个壮汉走出店门时，对门的张嫂兴冲冲地举着件长袍冲了进来。
“小安子，你家老太爷的衣服我给补好了！”
那李盛脚步一滞，缓缓转过身，脸色阴沉，仿若一条黑蛇般，步步逼近程安，声音阴冷得瘆人，“你敢骗我。”
“再后来，那帮人便拿我与你的性命要挟太爷，要太爷如十六年前那般，再做一块一模一样的传国玉玺出来。”程安低着头，手中的茶碗却越握越紧，脑中依然是那日李盛威胁太爷的场面。
李盛不紧不慢地吹着杯面的茶叶，斜眼望着面前那位拄着龙头拐杖的老者，“如今陛下危在旦夕，传国玉玺却不知所踪，洒家是奉了陛下的圣旨，从帝京到临安，只为求老太爷再雕一块玉玺出来。”
说着一挥手，便有人端着一托盘走上前来，李盛翘着小指头一点一点掀开那托盘上蒙着的红布，一整盘的金元宝出现在眼前，在烛光下闪着微暗的光，似是极能诱惑人的模样。
“荒唐！”程老太爷猛一拍案几，站起身来，“历朝历代，从未听说一国可有两块传国玉玺之说！李公公是为何人求玺，老夫如何不知？十六年前，老夫为大盛朝雕制玉玺，便至死臣服于陛下，臣服于太子，又怎会为你这乱臣贼子再雕制一枚玉玺！”
“放肆！”李盛厉声道，将茶碗重重放在桌上，横眉冷对，“洒家方才说了，这玉玺是丢了，丢了自然要再雕一枚，不然，太子如何继位？太子不能继位，这大盛朝将来便没了圣上，没有圣上这国如何为国，程老太爷，你这是要谋朝篡位，毁我大盛朝于己手吗？你这颗脑袋还想不想要了？”
“一直以来，李公公极力辅佐大皇子，意图让陛下废除太子，改立大皇子为太子，此事朝中人人皆知，民间亦瞒不住，李公公何必遮遮掩掩？”
李盛冷哼一声，转过身去，声音又低沉了几分，似是这黑夜里飞过的老鸦，惊哭了梦中的孩童，“程老太爷既然知道，又为何要与洒家作对，为何要与大皇子作对？如今太子体弱，卧病府中不出已久，大皇子才德兼备，才是继位的最佳人选。洒家知道，程老太爷不吝惜自己的性命，可您就不为您这位乖重孙儿和那位出门在外的爱徒思量思量？”
程老太爷身体微微一僵，他只是一个玉雕师，无权无势，若宫中要与程安程皙为难，他根本无力相救。他已过古稀之年，可程安还未弱冠，程皙更是二八年华，他去了便去了，可他们......
李盛见状，慢慢悠悠放下茶碗，背过身道，“您自己好好儿考虑考虑，这盘金元宝我便先给您留下了。”语毕，便走出了琅珑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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