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局外人》有点像的作品,但一些细节上要更充满色彩。
“小雨在空气中飘着,依稀可见的森林的轮廓与明暗相间的大河,蒙着水汽的星星在天空中颤动……” ——事物在等待一个声音。甘愿退却到寂静中的事物在等待一个声音。
钢缆:一个先前的足够强劲的形象,绷紧、忍耐、暂时的沉默,充满了预言性的金属的高贵。人物本身太单薄了,他们需要依靠这些事物来现身。然后,这个突然降临的带着声音的扰动如何扩散到整个寂静之中…….
人的形象的基调:干棕叶、粗大竹子。
昏黄的灯光中有三个小人儿/船尾两个高大的黑人:人们需要作为一个整体出现。他们需要一起被看见,但却仍然看得分明:他们不会沦为“几个”;不会沦为消融进景物中暗沉的影子;然而他们专注,并投身于物质的作用之中,他们同真正的人的世界是分离的,仿佛他们从物质的黑暗的地带走出来,并有一种来自之前的景物中那些无声而强劲的组分中的充满力量感的骄傲。
大个子黑人:开始逐渐分辨他们。
紧紧握住船蒿——是他与船和大河的某种依存,寄托于绷紧、力量与颤抖中的依存。
汽车的闸踩得很紧——宁愿这样表达也不愿意更突触踩闸的人。因为之后是它与码头、木筏、渡船、河水的共同度过的时间:人和事物仍是平行的关系,人们不动、不作声,各就各位。仿佛有一种严肃的、关于这个能够极大地削弱了人们的存在性的空洞的事物在引导着,成为一个夜晚、森林和河流中降临的使命。事物裹挟着人们进入使命当中。
互相挤压着,浑浊而光滑的水:事物要为这个夜晚增长厚度。
“从水里,或从吸水的空中,飘出一股淡淡的气味…….哗哗作响,牛蛙和鸟儿的叫声。”从形态中衍生的是嗅觉与听觉的双重拥堵。但凡要创造一种足够的拥堵作为任何使命的开端,单一种的知觉是单薄的。
“大块头走进司机……” ——言语仍然是多余的,再度从人的形象中看到这自然留下的痕迹:红土,以及朝向游动的星星的茫然的目光。
钢缆吱吱叫了起来:大个子黑人需要和钢缆绑定在一起。然而仍然需要一些新的东西来将他们再度引出——鸟叫声中混杂着一种没听过的鼓噪声。
河岸:变得宽阔而荒蛮。因为已知了人们是如何置入事物中的;因此河岸向着人世的弥漫才是充分的。不然河岸的荒蛮就像一种愚蠢的自我陶醉一般的轻浮话语。
“车子开得稍微快了些…….”仍然是一段从形态到嗅觉到声音再到人的描绘。但是事物的动作感是逐渐加强的,因此结尾处再度回归到人的时候需要合适的情景——司机滑稽地转动眼珠。
达拉斯特对于医院地两处感受:一是刚苏醒时透过铁窗看到地医院地小院子——浸满雨水的红土地,一根粗大的芦荟和一位当地女性。之后是和市长出门后对医院的整体观察:建在森林边上,森林无声地吮吸着密密实实的细雨——这是一个被放大了的芦荟。何种气息徘徊在这里,以及什么样的人们。
一个来自警察局长的小插曲——一句评价是: “这种充满笑意的严厉”
一些细节——“洪水留下的不同水位的痕迹很新鲜。泥土、白铁皮和芦苇造的小屋。竹门,铰链是用藤做的。铜床,床綳已经塌陷了。五颜六色的缠腰布。”在言说着——“从地上冒出来的贫困和烟雾的气味”。
“背着阳光看见门槛上一个黑人小姑娘的俏丽的身姿…….喝了里面浓厚的甘蔗酒。他跟着她出去,可是他已经认不出她是哪一个了。”这种突然增添了另一种色彩的遭逢被处理成了这样克制而深厚的模样。少女仍会再度出现,但是如今没有任何突兀感;因为需要足够的东西来完成一个行动…….在此之前积蓄是必不可少的。这些东西都在积蓄,一切仿佛有模糊而温和的征兆的东西,缺始终缺少一种熟悉的、可以被亲近的力量之源。只能说这些模糊的,始终牵引着的,因为其没有更多发展的途径的沉闷的现状而积聚着一种爆发。
“他一直倾听着那巨大而空阔的声响…….说不准是水与水摩擦还是树与树摩擦。”一种基调一般的描写,第一次出现但已经有过各种细节的呼应。这一笼统的、却充满生命力与诱惑的环境开始了达拉斯特对这异国的土地的别样的感情以及一种献身的冲动。
“香蕉树和露兜树之间连着长藤,上面挂满一串串奇特的花朵。”这是更生动的描写方法,联络起单一的事物。
“他也在等待着……然而他不知在等什么。…….在那夜里密密麻麻的星光下,他在等待着一次奇遇,这场奇遇他是想不到的,但它在天涯海角耐心地等待着他。”这是第一次将他的秘密的渴望说出了:能够稍微觉察出这种渴望是一种交付和对内心的某种激情的迎合。二者似乎会在同一个时刻达成。
“达拉斯特模模糊糊地感到恼火…….他望着这张朝着他微笑地开朗而俊美的脸,这张脸上充满了信任,黝黑的面皮透着健康和生气。”关于生命力的诱惑是一种走入荒诞中的主人公的无法抗拒的缘由。
“他们走出公园……河水和树木的轰鸣声越过吸水的天空,滚滚而来…….达拉斯特步伐沉重,厨子步伐有力…….忽然,达拉斯特认出了前面就是茅屋区,从它后面传来的河水的声音更大了。”当达拉斯特刚刚进入一个命运中,一切仍然摇摆不定……不能滥用了、蹂躏了这带着羞怯的沉静的时刻。他还没有体验到更多,或者说,他处在了一切他曾经历和将要经历的事物中最空白的一段。水声成为一种更宏大的世界性的东西,成为一种暂时的、超越于个体的行动的东西中的依靠。因为行动永远带来或多或少的惶恐。并且,尽量让他显得如无其事,但忽然出现的茅屋已经意味着他因为陷入思绪而被削弱的敏感。
“达拉斯特犹豫了一下,随即跟上他们。天已经黑了,雨也停了…….在那低低地压在地平线上的透明而昏暗的水中,星星开始闪亮了……一颗颗掉进河里……浓重的空气中散发出河水和烟雾的气味…….突然,远处响起了鼓声和歌声…….接着又停止了…….一队黑人姑娘出现了…….一个高大的黑人跟在她们后面…….乱哄哄地跟着一群穿着白色睡衣的人和拿着三角铁和又宽又短的鼓的乐师。厨子说应该跟上他们。”这是奇遇的开端。必须做出差别化的环境描写,以及那些混乱的,始终变幻的景物——达拉斯特成为一个追随者。这种持续不断的消长与繁盛的中间,主任公会进入一种奇异的状态:厨子说应该跟上他们。那是某种存在感在他心里正在形成的一种坚固的东西。如同“我判定一切皆善”,此时,一种不知道起源于何处的,仿佛是由他在人生所有空洞时刻中的反省汇聚而成的信念般的东西在逐渐壮大——应该跟上他们。
“他始终背靠着墙……大脸上也由于出汗而发亮,他自己现在就像一个野蛮的、使人放心的神了……在一片晃动不定的红光中,一团团令人喘不过气来的尘土从地上升起……”在这中间仍然进行了关于仪式的大量的描绘,而达拉斯特只是尽可能的,但也有限地参与其中。这是更真实的情况。擅自创造一种和谐是轻浮而愚蠢的。这之中没有任何具有倾向性的评价,一切行动仍然在其疯狂而严格的本质当中。这一切无关乎内里的东西。只有更鲜明、更真实的:惊讶,初学者的笨拙,身体的疲惫和眩晕感。
“所有人一齐不停地号叫起来……混合的、单调的……作一次耗尽一切精力的发泄,把每个人的命运都交付给那个迄今为止一直默不作声的人……一个个倒在地上……重新站起……变弱了、撕裂了、沙哑了,成为一种打嗝声…….”人的如同成为物质般的自愿被蹂躏、被消耗以及爆裂的使用准则——但还没有任何一种达拉斯特可以为之交付的东西。因为他自身还没有被突出,在一场仪式中完成自身。
“一群年轻的黑人姑娘处于半睡眠状态……闭着眼睛,身子却是直的,轻轻地前后俯仰,踮着脚…...她那俊俏的头在纤细的身躯上轻轻摇晃……睡着的脸上反映出一种天真无邪的忧郁…….鼓点加强给了她某种看不见的保护人,只见她轻舒柔臂,作出迎风展翅的姿势拥抱着他,直到与音乐声一齐中止…….发出奇怪的鸟鸣声,尖锐却悦耳动听。” “黑色的狄安娜”——被命运感染的少女。浸淫在她年轻而愚昧的心中的少女成为一个美学的符号。这是整个仪式中最令他沉迷的时刻,但仍不过是一个混乱中转瞬即逝的甜蜜。一个始终的原则是人们首先要经历然后才在直觉中找到坚守之物……不能强行创造一种美感,一种仿佛可以交付自身的场所。或者,连关于此的渴望都是最该被遗忘的。那种完成——我们应当认为是无关乎任何在自我沉迷中的审美意味的,它是沉迷的,但是为了一种事物的充满诱惑的状态而沉迷在了人们对于生存的本质的怀念之中。我们不能说一个渴望奇遇的人是孤芳自赏的,相反他一定是善良的,他做法是没有指向意义的,未经考虑的,没有退路的。
“夜晚的空气中充满了新鲜的、芳香的气味……达拉斯特感到一阵恶心。他觉得应该唾弃这个国家才是……鲜血和四季在这里混合……流放和孤独,在这些萎靡的、颤抖的疯子中间,他们跳舞是为了死。然而,那睡美人发出受伤的鸟儿的呜声,依然……传到他的耳畔。”这片土地,令它困惑,疲惫不堪,但仍有令他心动的美的存在。少女的仿佛凋零一般的纯洁的生命和厨子的强韧而阳光的生命力就是这个地方对他的质朴的诱惑。荒诞虽有一种无可言说的性质,但那些由风景带来的模糊感会逐渐清晰,成为荒诞人为之牵挂的东西。然而有两种相反的情感成为了一种迸发的时刻来临的理由,应当想这唯一始终混淆着的东西就是达拉斯特对这片土地的爱与绝望。他本人区分不了,我们也区分不了。只有一个行动可以解决一切了。
“……他又感到疲惫和眩晕……既吸引着他,又令他作呕。他又想逃离这个地方了,他又想到了那块巨大的石头……他没有办法,只能在人群中横冲直撞。他看见了达拉斯特……他的脸色发灰,满是油亮肮脏的汗水,胡子上挂满了唾沫,一种棕色的、已经干了的沫子黏住了他的嘴唇。他试图笑一笑。但是,他在重负之下不能动,他浑身发抖,除了肩膀,那儿的肌肉显然已经在抽搐中拧成一团了……他俯下身,对着他的脸说了几句话,像是要把他自己的力气吹进去似的……他走了几步停了,目光呆滞地看着那块石头,摇了摇头……大滴大滴的眼泪在他那不成样子的脸上静静地流了下来。他想说话,他也是在说话,可他的嘴已不听使唤了。 “我许下了诺言。”他说。然后,他又说: “啊!船长。啊!船长啊!”眼泪淹没了他的声音。他的兄弟走到他身后,抱住了他,厨子一边哭,一边就势倚在他身上,仰着脑袋。他败了……突然,他从一个人手中夺过软木板,朝石头走去。” ——我们一定要认定这是一个无可选择的时刻。厨子已经失败了。这只是一个几乎没有任何考虑的当下的决断。但是这个时刻仍是被抛给他的,而非在一种自找麻烦的虚伪的虔诚中。这之中不存在什么自我感动的陈词滥调。
“他站在那儿,挺直身子,突然高大无比,拼命地大口呼吸着他已不感到陌生的那种苦难和灰烬的气味,他听见他身上升起一股欢乐的暖流,这欢乐是模糊的、急切的,他说不出是什么……他们在石头旁围了一圈,默不作声。唯有河水声穿过浓厚的空气,传了进来。达拉斯特在黑暗中站着,倾听着,什么也看不见。流水声使他的心头充满了纷乱的幸福之感。他闭着眼睛,愉快地欢呼他自己的力量,又一次欢呼生命重新开始。”最后的时刻达拉斯特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我们能找到的关于他的东西异常地简单。通过一场荒诞行动,他把一些说不清的、模棱两可的东西穿起来了。我们可以表示疑问:是否有一种先入为主的情感在其中呢?或者说,当荒诞人被抛向荒诞之前,是否已经有一种成为他的意愿,一种强烈的,甚至饱含热情的渴望?我们如何才能够准确体验荒诞人真实的性情,因为最后他们无论如何都被夺走了,并重获新生,那么之前他们是怎样的呢?如果我们为一个这样的故事感动了,我们在暗中想要进入荒诞的努力是不是因为我们已经预先知晓了一切而变得虚伪不堪呢?我很难说。因为仅从作品来看,一切都确实是巧合。荒诞人只在完成了行动的时刻才抵达了一切,此前他从未真正迈出过任何有实质性的一步,如果没有最后顶石头,达拉斯特仍只是一个缺少个性的,体验潘帕斯原始生活的法国人——此前,荒诞人因为单纯地接纳了一切感知而成为没有标签的。可以说绝大多数荒诞人是善良的人,并且他们可能甚至因为过于善于接受而受到一些折磨。没有一种荒诞行动是可以在我们的预知中进行的,因此他们是纯粹的文学形象,我们能做的只是与他们共情。不过也许,如果有一些特定的时刻我们内在的布景被粉碎了:当我们失去了庇护所,生活里的面具,我们开始给予周围的事物一些奇迹般的价值——应当想到达拉斯特也处于一个孤立无援的状态中,完全陌生的环境令他经历中所有的细节都熠熠生辉。我们可以通过我们自己去体验的大概也是这种孤立。尝试去独自旅行,然后抱着接住一切的单纯的心,看看有什么发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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