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I

FD-03，不，圣贤再次变成了孤身一人，可他的心境却与一千年前大不相同。他不再因为孤独而感到阵阵寒意，也不再因为同族的灭亡而噩梦连连，他对未来充满了希望，他对整个宇宙寄予了憧憬。这一切并不是因为现在的飞船更加舒适、宽敞，而是因为他认识了至尊太君。
　　圣贤已经有一百多年没有听到至尊太君的声音了。但每当他回想起在基地星的时光，那些温暖慈祥的话语便会重新萦绕在他的耳边。
　　至尊太君没有猿蜥人那样的面孔，至尊太君的表情也不是自己可以理解的，所以圣贤在头脑里给至尊太君塑造了一个慈祥老者的形象——略微发白的皮肤上布满了比壮年猿蜥人多得多的皱纹；双眼轻轻地眯着，眼角有一点下垂；猿蜥人典型的朝天鼻，鼻孔偏大；略有些干巴的嘴唇总是勾勒出带着关爱的微笑；整张脸无论何时都散发着睿智、慈祥、矍铄的气息。他从没有跟至尊太君提起过自己头脑里的这个形象，因为跟至尊太君的真身比起来，这个形象太过渺小了，甚至可以说是对至尊太君的一种亵渎。
　　离开基地星后见到的每一颗亮星都让圣贤不禁会想起至尊太君，他是一个多么神奇的生命体啊！如果不是亲眼看到，如果不是至尊太君轻轻放在他头脑里的详尽解释，圣贤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宇宙间还有如此的生物！当自己的飞船被轻轻地放在基地星平台上时，他以为会有一个满脑袋都是眼睛的外星人等在舱门外迎接他。可是当他在休息室里醒来的时候，他知道自己错了。自己早已在遇到基地星前便见过了星系的主人——至尊太君。是的，他是那个星系当之无愧的主人！整个星系有99%以上的质量都属于至尊太君！他就是在这一千年里一直在空中用暖暖的光线抚摸着自己的那颗恒星！
　　圣贤又一次想起了自己的那个梦，那或许不应该被叫做梦，但它是发生在自己睡着时的事情——
　　“我的孩子啊！我读过了你的大脑，我看过了你的经历！我可怜的孩子，请在我这里休息吧！我是至尊太君。这个星系中心的恒星。”
　　FD-03（那时的圣贤还叫FD-03）听了这话，就觉得自己的大脑一下子停滞了，他听懂了至尊太君的话，但他却感到无法接受。好像一块巨石被硬塞进了脑子里，撑得他头颅生疼。他面对着包裹着自己的白光，刚要开口询问，至尊太君的声音又传了过来。
　　“我知道这对你来说或许很难理解。十亿年前，当我第一次看到行星上的生物时，我也非常惊讶！后来我发现宇宙中有很多行星级生物，甚至有一种就生存在距离我两光年远的那个星系里……”
　　伴随着至尊太君的话语，FD-03看到了那个星系，那颗行星，他看到了古怪佬，看到了他们的城市，看到了他们的科学，看到了他们的文化。FD-03非常激动，他感到自己的身体在颤抖。虽然古怪佬的身体结构与自己大不相同，但这正是他们FD兄弟在苦苦寻找的外星智慧生物。
　　“质子和中子的结合体与遭到束缚的电子竟然能构造出生命，而且是如此复杂的生命。这着实让我感叹。我感叹了一百年，终于想通了你们的结构。它与我的身体竟是那样的不同……
　　“在我的身体里，大量质子、中子的聚散造就了无数的光子、电子、中微子……这些粒子没有受到太多的束缚，它们在我的身体里狂奔着、碰撞着。质量和能量在我的身体里互相转化着，粒子和波动在我的身体里互相渗透着。对你们来说，我的身体犹如一个熔炉，灼热无比。但正是这种灼热成为了让我头脑诞生的温床。
　　“在我诞生之前，所有这些粒子已经在这里混乱地纠缠了上亿年。忽然有一天，一段光脉冲序列在这炽热的混沌中偶然产生了。当这段序列敲击在聚集在一起的质子和中子（被你们称为原子核的粒子团）上时，神奇地复制了自己——原子核爆裂的一瞬间，发射了两段同样的序列。伴随着外层更大的发热，更高的高温，在我身体的核心，渐渐地形成了秩序。光脉冲变得有了规律，质子和中子的排布也不再是随机的混乱，具有高穿透力的中微子帮助我完成了远距离的协调。当时的样子像极了你们猿蜥人的量子计算机，只不过我的粒子不是奔驰在导线或者光纤里面，而是在开阔的空间中精确地传播。
　　“忽然，一瞬间，在星球的核心，在这些秩序中产生了一个概念——‘我’！于是，我诞生了！现在我已经无法记起刚开始的那段日子里我都在想些什么，只是记得，很快我便拥有了复杂的思想。我开始对自己发问：我是什么？身边的这些都是什么？它们怎么那么小？外面有什么？那些发光的小点是什么？然后，我开始解答自己的问题，我渐渐地理解了围绕我旋转的行星；我知道了它们是我的身体形成时遗留下来的；我还知道了外面的发光小点是跟我一样的恒星……
　　“不，我不会像你一样感到孤独。因为我从来就不知道什么叫伙伴。根据后来的计算，我的诞生是概率极小的事件，所以我知道，这里，这个宇宙中只有我。刚开始，我以为只有我才会思考，只有我才会观察。后来发现我错了，因为我看到了远方的你们。不，不是猿蜥人，是与你们一样的行星级生物。我在那些星球上看到了秩序，与我身体内部一样的秩序。我开始以为那些行星是生物个体，后来发现真正的主宰是上面的寄生虫。哈哈……请原谅我这个玩笑。
　　“另一方面，我也在探索宇宙的非生命部分，我了解了自己的诞生过程，我学会了控制自己的身体。我懂得了控制基本力，那种被你们分为四种的基本力。不过在我看来它们是一样的，你们的分类只是在不同条件下的不同状态。我还把目光投向了远方，望向这个恒星系外，我发现了暗物质，我理解了质量和能量的本质……
　　“后来，我学会了使用原子和电子，用你们的话说，我懂得了利用金属（金属由原子紧密结合而成，没有分子结构，金属原子的最外层电子在金属结构中可以自由移动，从而形成了金属的导电性）。我开始考虑运用自己的知识帮助你们，帮助行星级生物。这时，古怪佬遇到了困境，我便为他们制造了可以与其一起进化的机械共生体。
　　“忽然有一天，当我重新搜寻以前发现的文明时，我发现它们很多都消失了。连同所在的星系一起消失了。对，就好像你们猿蜥人经历的那样。我感到震怒，我无法容忍！激烈的情绪产生了巨大的电磁风暴。你们的每一个个体只能生存那样极短的一瞬，而无数个极短的一瞬堆积起来才慢慢地造就了你们这些种族，甚至让有些种族达到了可以探索宇宙的程度。你们的进化让我敬畏！我为它感慨，我对它膜拜！可宇宙中却有一个凶手，毫不珍视这一个个来之不易的种族，残忍地将这些文明从宇宙中抹去。
　　“我开始追踪行星系的消失，在如此广袤的宇宙中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数百年过去了，我一无所获。直到有一天，很久以前的一天，一个我正在观察的行星系一下子就从我的眼前整个儿消失了！这让我了解到了行星系消失的过程。我还在那里隐约看到了更多的东西，是你们或许无法看到的东西。我分析，我推测，我继续观察。终于，我认识到了凶手的真面目。我开始准备我的计划，我不能让这些无辜的文明继续逐个地被毁掉……”
　　这就是至尊太君，多么伟大呀！他为了一些毫不相干的种族在奋斗着。那些种族甚至连生理构造都与他毫无相似之处。但至尊太君却在爱着他们，关心着他们，保护着他们。他总是不忍看到智慧和文明的消逝。
　　圣贤慢慢地从座位上坐了起来，他回忆得太久了，觉得脑袋有点发沉。他轻轻地晃了晃头，来到外景监视器前，查了查最近拍下的照片。自从遇到了至尊太君，圣贤再也不敢妄自尊大地认为自己已经了解了整个宇宙。所以他让飞船帮他拍照，拍下一路上遇到的各种宇宙奇观。
　　现在，监视器上正显示着船尾相机传来的照片。在照片上，圣贤忽然找不到至尊太君了。至尊太君一贯所在的位置上现在是一片空白。圣贤急忙调出了历史照片，一张一张比较着。
　　至尊太君的位置出现了偏差。圣贤最终得出了结论。不仅仅是至尊太君，那附近的很多恒星都出现了位置上的偏差。就好像那里有一个巨大的引力透镜。
　　不好！圣贤猛然想起了那些消失的星系。他无论如何也不想看到至尊太君遭遇不测，他要去帮助至尊太君！
　　打定了主意，圣贤操纵着飞船开始返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