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已故先人们的坟,一共三座,坟前有一树梅花,开得繁茂,淡淡的梅香四散开来。每年春节后去扫坟,父亲都将一串鞭炮挂在梅树枝头,当他从衣兜里掏出打火机,准备点燃那挂鞭炮的时候,我早已捂上耳朵跑得远远的,躲了起来,一阵尖锐的炸响惊落了梅花,一瓣瓣纷纷落下,那洁白的样子像极了天然的纸钱,飘在坟墓四周。我始终坚信,沉睡在墓中的先人们是枕着梅花香的。
是的,故乡多梅树。它们大多长在小路边,从一蓬蓬蒿草亦或灌木中脱颖而出。每年刚到春节,它们总会第一个传来春的讯息。梅花不张扬,不急不躁地收敛着内心的热烈,静静地在光秃秃的枝条上将花骨朵裹紧,选择那么一个合适的时刻,它便从容地释放出一瓣又一瓣,所以梅树枝头,有的怒放着,有的半开着,有的还是花骨朵,它们不争不抢,沉静淡定地展示着自己别样的姿态。
小时候,上学路上有一棵梅树,也开洁白的花朵。三月春季学期开学,梅树的花早已凋谢,绿叶铺满整棵梅树,一个个小指头般大小的翠绿梅子藏在绿叶间,不细看,你分辨不出哪些是叶,哪些是梅子。微微拂过的风中,梅子如一个个俏皮的小孩在叶丛中摇头晃脑,我仿佛还听到它们咯咯的嘻笑声。每天放学路过,都会情不自禁地抬头看看它又长大了多少。
暮春初夏,羞涩犹存,梅子终于长大些。现在想来,应该是“梅叶未藏禽,梅子青可摘”。回到家,刚放下书包,便见到饭桌上真的多了一碟“酸辣梅肉”,这是我给起的名字。
原来是母亲挑选梅子洗净,置于砧板上,用刀背敲出肉去核,用力敲碎的梅子四分五裂,青翠欲滴,溢出的汁水晶莹剔透,那刻我想到了“青梅煮酒”,当时对这个词语的典故和出处都不太了解,只觉得这是一个美好的词语,破天荒第一次因为自己名字里有了一个“梅”字而心生庆幸。自我有记忆起,外公外婆和爷爷都嗜爱喝酒,可能父母也遗传了他们的基因,对于酒的喜爱,超乎寻常。后来我一直希望父母能用青梅“煮酒”。这个愿望没有实现,但是我吃到了这份梅肉。
和着白色蒜蓉,红色辣椒面的梅肉安静地躺在花瓷碗里,在盐、味精以及酱油的腌渍下,梅肉从最初的冷傲变得柔和了不少。
一碗饭端上来,再吃一口腌渍好的“酸辣梅肉”,梅子特有的酸甜以及佐料的麻辣在唇齿间弥漫开来,刺激着口腔分泌出唾液。一口下去,又忍不住再塞上一口。
家乡多梅树,春天生机萌动,夏天结出果实。离开家乡后,不知道乡里人是否也将梅子一颗颗仔细摘下,做成酸辣梅肉。
但是,后来听母亲说,现在的人们,大都不摘青梅了,只等到梅子黄时再摘下,泡出橙黄可口的梅子酒。
可是,我还是喜欢家乡青色的梅子,正是那个“青梅煮酒”饶有意味的英雄传说。几粒青梅,一樽酒,两位豪杰相对而坐。还喜欢酸辣的梅肉,从摘下的酸涩,经母亲的构思,便焕发出冲击味蕾的酸,无法丢弃的辣,就像生活中的百转千回。
故乡的梅树,有的已经上了年纪,但是每年依然开花结果,从未放弃成长,祖先坟前的那棵梅树,可能已经长得更茂盛了,我已好几年的春节未去上坟。现在护林防火,提倡不放鞭炮,文明上坟,这几年上坟都很安静,那棵梅树也一定在安静地开花,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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