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姝暄
01.
中学时代,我的父亲对于我读课外书这件事情持有坚决反对的态度,他总是说读课外书没有用。那时的我,对课外书有无限热爱,即便父亲反对,我仍坚持每个周末都偷偷跑去书店,看一本又一本书。每看完一本,我都不舍得放下。
那时候,我们学校是寄宿学校,很多学生都是住校生,我住在离学校不远的单位的家属院,所以我是走读生。住校生每个月都会有父母给的二百块钱生活费,这个费用是他们用来在学校吃饭和买生活用品的。
就在后来,我发现,很多住校生能利用生活费偷偷买小灵通手机,能攒钱给手机充话费。于是我萌生出了想住校的念头,因为住校的话,我每个月也会有二百块钱,我就能顺理成章地拿着自己的生活费去买三毛的书,然后拿去学校偷偷读。
我在脑海里编造好了住校理由,比如住校可以早早起床,有更多的时间学习,比如住校可以上完晚自习就回寝室,不用一个人走夜路回家,谁知,还没等我向父母开口,便被拒绝了。不过后来,我寻到了一个看书的好地方。
那个时候,我们学校两周放一次假,每次放假和返校时,学校门口的马路都会被挤得水泄不通。这条路上有学生,有家长,有摩托车,有电动车,有农村用来忙农作物的三轮车。我最期待的就是每周末返校的下午,每当那个时候,学校门口的路边挤满人群的同时会摆满各种各样的小摊,有生活用品摊,有小吃快餐摊,有学习文具摊,还有拿着大喇叭吆喝着“书籍大甩卖,十块钱一本”的书摊。
通常情况下其他摊位都会挤满学生,只有吆喝声最大的书摊空无一人,可能是因那个时候的父母对于阅读认知不足,从而把阅读无用的思想传递给下一代,也可能是因为当时的学生没有时间逛书店,或者是因为没有钱买书。
之后,很多小书摊都撤掉了,只有一个小书摊每逢学生返校时,与那条马路如约而至。那个书摊没有了竞争对手,因而没有了大喇叭的吆喝声。它仿佛闹市中的一方净土,勾起了我对书无限的欲望。
02.
那是一个冬天的午后,天很冷,校门口的马路同往常一样挤满人和车。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我走到那个书摊旁。我张望着四周,尽量不让别人留意到我。我把衣服裹得紧紧的,把帽子、围巾裹得紧紧的,只露出两只眼睛,心里想着,千万不要让同学看到是我在翻小书摊。
我顶着“第一个顾客”这样的头衔开始了我的探索,我在众多书籍中,找到一本拆掉塑封膜的《你是我不及的梦》,心里美滋滋的,能在校门口的书摊找到在新华书店只有花钱才能拆模的书,真是荣幸之至。我捧起那本书,在摊位旁看了起来。
冰冷的空气把我的手冻得僵硬,但是我担心我把书放下后,会被另一个人拿走,于是,我忍住冷空气带来的刺痛,继续看起来。在我被冻得浑身发冷的时候,一辆白色的汽车停在我的身后,车门被打开的那一瞬间,我感到一股暖流环绕着我,我的视觉被这辆车吸引了过去。
在我们小县城,很少见到私家车,更别说父母开私家车来送学生入校了,当时我还不懂,车里的暖风是通过车载空调传出来的。只见一个和我差不多大的男学生从副驾驶下了车,关上车门,让我惊讶的是,他从口袋里掏出50块钱,从书摊买了五本书!那种痛快买书的画面,是我做梦也不敢想的。当时的我陷入思考:是不是富裕家庭的孩子才配得上阅读,才配得上买书。
当他把书放在书包后,看了我一眼,我立马把目光从他的书包移到我的书上,假装看书。他说,同学,你看的什么书?我当时心砰砰直跳,怕被他嘲笑连十块钱一本的书都买不起,又怕他说想要我手里的这本书,然后顺势把它买走。尽管如此,我还是选择了告诉他。
我把封面朝向他,用书挡住脸,说,就是这本,他念着书名和作者名,问我为什么要读这本书,我说,因为我喜欢三毛,因为新华书店的这本书没有拆模,所以我只能在这里读。
当我说完这些话时,脸上挤满了尴尬的表情,我下意识地埋着头,双手也缓缓缩进袖子里,我说不上来是因为冷,还是因为别的什么情愫。他说他也有那本书,那本书在他的教室里,可以借给我看。
我立马抬起头,想回应几句,可是这时,他的小灵通响了,他一边接着电话,一边回眸向学校门口的一个女生招手,然后向她跑了过去,我想跑过去问他在哪个班级,能否把书借给我看,但是他身旁的女同学让我望而却步。我把视线重新移到书上,可不知道为什么,我又不由自主地扭转着身子看向他,只见一个高高瘦瘦,身穿运动装的男孩,渐行渐远。
那一刻,我的心里埋下了一颗种子,我没有办法用准确的词汇说出那颗种子具体指的是什么,只是从那一刻起,我发生了变化。
03.
之前的我之所以重复着家、学校两点一线的生活,不对,是家和教室的两点一线,是因为我从不喜欢停留在校园的操场和食堂,也很少看一下校园的花花草草。我不知道为什么,当时的我萌生出一种冲动,这种冲动促使我每次一下课,就会跑到学校的操场,或者学校里的小商铺。
我一边想着和他在小书摊相遇的画面,一边在校园里搜寻他的身影。那样的日子,大概持续了一个月,而我,从未与他相逢。直到有一天,我们在一个偶然的机会终于再次相遇了。
那时候,我负责学校广播站的运营,每天下午一放学,我都会去广播站值班,放上舒缓的音乐,修改、整理播音员的稿件,每次听到自己写的文章或者诗歌被播音员散发到整个校园时,我都会有一种自豪感和成就感。
当时我最喜欢的广播环节是点歌环节,每天都会有学生拿着两块钱来广播站点歌,他们会把歌曲和祝福通过大喇叭传递给某个同学。当时的我,每天都想通过大喇叭寻找和他有关的消息,也每天,被勇气拦住。
就在一个下午,一个我隔壁班的同学找我点歌,说要点一首田馥甄刚发行的《渺小》送给班里一个叫陈柯的同学,当时我问点歌的同学,为什么要点这首歌,歌词的字里行间并不能传递“生日快乐”,那个同学说因为那是刚发行的歌,想用新歌为陈柯送上祝福。于是,我播放了歌曲,谁知,我竟听入了神。
那首《渺小》在我的脑海里循环了N遍,直到从隔壁班的音响传来那首歌声和异口同声的“生日快乐”。那声音触动了我的听觉神经,于是,我向隔壁教室走去,我的视线穿过拥挤的人群,窥见一个若隐若现的身影。
那身影好像在哪见过,我仔细凝视着,反复确认着,没错!就是他!就是我在小书摊遇见的那个他!当时的我兴奋极了!我在心中暗暗窃喜,并在心里默默地说了声“陈柯,生日快乐”。
04.
他们班的教室和我们班紧挨着,我为了能和他说上一句话,假装去他们班找我认识的同学,制造一些偶遇,可是我从来没有在班级里看到他。后来才知道,他一到下课就跑去学校的阅览室,或者跑去篮球场打球。
就在第二天,天气回暖,学校恢复了课间操活动。我们同以往一样,按照班级的顺序排列做操的位置,如往常一样,每个班级分两队,一队男生,一队女生。排好队伍后,我用余光打量着旁边这一队男生,时而看向队伍的最前端,时而看向队伍的最后端,总之,我把离我远的距离看了好几遍,都没有看到他的身影。我有些失落,并安慰自己,他一定是请假了。
没想到的是,我忽略了一个离我最近的位置,与其说是忽略,不如说是我不敢相信自己与他竟然隔得那么近。
当我察觉到他与我仅隔着两米的距离时,我瞬间变得紧张,我想问他是否还记得我,想问他三毛那本书里写了什么内容,想问他是否还记得当时说要把书借给我看,可是我不敢开口,因为我怕他回答说不记得,或者说那只是随口一说。于是,那一刻我变得更加紧张了,不敢多看他一眼,生怕他认出来我。
就在我的脑海打游击战时,不小心做反了广播体操的动作,我俩意外的对视了一眼,他冲我一笑,只听说出了一个“你”字,我立马把脸转到相反的方向,他没有再说话。或许是我的一个转身打断了他的话,或许是我出现了幻觉,他并没有跟我说话。
空气随着我复杂的思绪和尴尬的局面变得越来越凝固。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话,他可能和我一样,也不知道再说些什么。课间操结束,我们被淹没在人海里。
我心想,我们可能再无交集,于是,我在往后的日子里试着抹去关于在那个小书摊的记忆。可是那段回忆,悄无声息地成了我生活中的一部分,成了我心底的一种深深的念想。
05.
那是一个春天,多雨的季节,一到下雨天,我们这些走读生都会披着雨衣骑着电动车,或者打着伞步行去学校。我那时候用的是表姐从上海买回来的会变色的雨伞,雨伞会在有雨滴的地方变出深浅不同的色块,色块上具体画的是什么,我也不知道。只是心里觉得,那么特别的雨伞,一定会被他看到。
每次下雨天,我都会撑起雨伞在雨中漫步,仿佛在雨的渲染下,我和我的雨伞成了校园里最靓的风景线。那时候在我们的意识中,雨伞似乎只是防雨的,并不会变出各种颜色的图案,所以,大家看到我这把独一无二的雨伞,难免会感到惊异。
那是一个中午,快上课的时候,我正站在操场边的紫藤树下,遥遥看到他从学校食堂方向,走了过来。一开始我没有认出来是他,直到他走到操场中间的时候,才慢慢认清。最初我看到的只是一个男孩,他的右胳膊与跨之间撑着一只篮球,穿着宽松的T恤和一条黑色的休闲裤,简洁的衣服穿在他身上,有种高级的质感。在阳光的拥抱下,他仿佛像是一个会发光的人。
他走过学校的车棚,走过学校的跑道,随后绕过开满四叶草的草坪,他一直保持相同频率的步伐向前走,他离我越来越近,我的心跳也越来越快。他走到紫藤树铺成的小路的时候,突然抬起头,向我这个方向望了一眼,我不知道他是否看到了我,但是我看出他的脚步瞬间变快了一些。那一瞬间,他身上的光芒仿佛传递到了我身上,我变得无比温暖。
不一会儿,他从我身边路过,走到学校的操场上。我的眼神一直追随着他,每当他一回头,我就假装看向那个紫藤树。我不敢靠近球场,只是用手挡住刺眼的光线,在原地望向他,我不知道他是否看见了我,只是隐约中看到他偶尔往我的方向看过来。
如果不是在小书摊遇见他,我一定不会去留意他,也不会去在乎他是否多看我一眼。也就是有了这样的心理,我才会期盼着,让他多看我一眼。
06.
那个时候,我在每次考试中,作文都会得满分。那时候在学校里,成绩是很重要的,老师和家长都很看重,所以,我的作文成绩成了万人瞩目的亮点。他在每次考试中,总是保持在级部前十名的排名,因为语文试卷里的作文拉了分数,所以导致名次没有前进的余地。那个时候,我听说,他们班的语文老师,会拿我来鞭策他,说隔壁班的某某同学,作文每次都是满分,让他有机会多看看我是怎么写得。
我以为他真的会来要我的作文看,于是,我逛遍了县城里所有的文具店,买了一个和三毛那本书的封面色调相似的笔记本。把我的满分作文一篇又一篇工工整整地抄在上面,然后放在书包里的最底层。每天放学之后,我都会带着那本笔记本回家,每天早上,我也会带着那本笔记本入校,为的是在某一个不经意的片刻,他跟我要起我的作文时,我能像哆啦A梦那样,从魔法口袋里变出来。
不久之后,我抄满了整整一个本子,但他却从没来过。我的盼望就像歌曲《愿得一人心》里的那句歌词:“小小背包夹层里的那个人……”。后来通过了解我才知道,他不愿向我学习是因为老师的当众批评伤害了他的自尊心。
那时候的我们年少轻狂,有叛逆心理,不喜欢被别人拿来比较,不喜欢家长、老师拿别人的例子来批评我们,哪怕自己心里有学习的榜样和偶像,一旦被别人要求应该那样做,自己也不愿行动了。诚然,那个时候,他是对我有仰慕之心的,但正是因为老师拿我和他比较,才导致他不想放下脸面,看我的作文。
其实,现在想想,那个时候的我,并不认为一个人的成绩好坏能说明这个人是否优秀,也并不认为成绩是老师伤害一个学生自尊心的利剑,但那时候的衡量标准很单一,就是看学习成绩。
在那之后,我时常在校园的篮球场上看到他,但我和他从来没有正式认识过,也没有说过话。有时我们在路上遇到了,会有一瞬间的眼神交错,我看到了他,他似乎也看到了我,但是我们的眼神一碰,却又各自躲开了,两个人没有搭讪,没有寒暄,似乎也没有结识的愿望,而停留在似熟非熟的状态。
之所以如此,大概是因为老师时常拿我举例来批评他,导致他不好意思与我说话。也可能是因为,他内心较着一股劲,既有轻蔑,又有挑战,那意思仿佛是在说,作文写得好有什么了不起的。我们似乎隔着一段距离揣摩对方的心理,远远地看到就好了,也不必向对方靠近。
07.
我们正式说话和相识,是在一次校园读书分享活动上,那时候,学校里大大小小的活动,都是在主席台下的操场上召开的,那次读书分享活动也是如此。我们学校所有学生按照做课间操的位置,坐在操场上。活动的流程是先由校长讲话,之后每个班各派一名同学进行阅读分享。
当时我手里攥着我要讲话的稿件,白纸黑字上写着我向同学们分享的书、分享理由,以及那本书给我的启迪。我分享的那本书的名字叫《老人与海》,是我那时候最爱的一本文学著作。
我在座位上埋头熟悉着自己的稿件,并没有留意我的周围。就在主持人叫到我的名字时,我才被惊醒,就在我起身打算走向主席台时,我看到了他就在我右手边的位置,我俩隔得是那样近,却又那样远。我跑到主席台上开始了分享,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看向他,他是那样的引人注目,我每一次看向他的时候,都会看到他也专注地看向我,我第一次感受到我俩之间有一种神奇的互动,那种相互的力量告诉我,他是在意我的。
发言结束后,回到我的位置,坐在他的旁边,他问我,刚刚分享的那本书被我读了多久。我说一天也不多,一天也不少,整整一年。他问我为什么记得那么清楚,我沉默了一会,记忆瞬间把我拉回一年之前的那个周末。
我说,一年前的今天,是周末,那时候没有钱买书,我只能偷偷在书摊上看。那天,我在书摊上正看着书,来了一个男孩,拿出50块钱买了5本书,我很羡慕,回到家后,我哭着和邻居家的姐姐讲起关于小书摊的那个画面,于是,她送给了我这本《老人与海》。
他听了我的回答之后,停顿了片刻,像在思考着什么。片刻之后,他问我能不能把书借给他看,我说,当然能。那时,天下起了倾盆大雨,主持人也随之宣布活动结束,就这样,那场雨带来的慌乱局面,把我和那个男孩的聊天打断了。
雨淋湿我的头发,淋湿我的脸,淋湿我手的稿件,淋湿操场的每一个角落。操场上的同学乱了阵脚,拥挤、奔跑、喊叫,把我困在人海。而我,并没有感受到雨有多大,也没有急冲冲地往教学楼里跑,而是嘴角上扬,一步一步往前走。
在期盼之中,我和他之间终于有了一次对话的机会,虽然我们之间的对话并不多,但却使我的心无比温暖,那时,我的心里更加确信一些东西的存在。
08.
快到放学的时间,雨还在下着,可惜我那天没带伞,困住了我回家吃午饭的脚步,我坐在教室的窗前等雨停。我望向窗外,只见校园里的石头路上被雨伞装点成了彩色的海洋,我想象着哪把花伞下是他,我盯着行走的雨伞看了很久,觉得哪一个都不是他,因为,这些雨伞看起来都太普通,不像他的风格。
我看向校园里两边铺上紫藤树的那条小路,路上有一把粉红色的雨伞一动不动,雨伞的主人像是往远方眺望,寻找着什么,又好像是在等待着谁。那个画面熟悉又温暖。
就在我默默地看着时,听到有个人叫我,我向声音得方向看去,有一个男孩手里拿着两把伞站在我们教室外,我反复确认着是他,于是,站起身来向他走去。他说:“外面下雨了,正好我有两把雨伞,借给你一把”,说着,他向我递过一把伞。我接过雨伞,与他一起出了教学楼,一起走过四叶草盛开的草坪,一起走过紫藤树下的小路,一路上,对于过去的事情,我们谁也没提。而后我们分道扬镳,他去往学校的食堂,我往学校门口走去。
出了校门之后,我发现,我头上的这把雨伞,显现出一个小王子和玫瑰花的图案,随着雨的变大,那朵玫瑰花的颜色也逐渐变深。那是我见到的,除了我的雨伞之外第一个会变色的雨伞,而且雨伞上的图案,还是《小王子》那本书里的插图。我撑着那把雨伞,悠然自得地走在回家的路上。
吃过饭后,雨停了,我把他的那把雨伞小心翼翼地叠起来,那是我第一次那么认真细致地做一件事情。雨伞被我叠得整整齐齐,像从没被使用过时那样,没有任何一个多余的褶皱。我把雨伞和那本《老人与海》一起装进书包里,我看到我那本为他抄作文的那本笔记本还安安稳稳地躺在书包里。
我自信地朝着学校的方向走去,远远看去,远处的树梢上挂着一道彩虹。
下午,我大大方方地去他教室里找他,打算把雨伞还给他,并给他递去那本《老人与海》,可是,他没在教室。就把雨伞和书放在他的座位上,并在便利贴上面写上“谢谢你的雨伞,我请你看书,这是我唯一一本书,看完一定要归还”这几个字。
我看到他的书桌上有好几本书,有《围城》、有《西游记》,还有几本鲁迅先生的书,我仿佛在阅读的世界里找到了“买书富翁”,也仿佛在阅读的世界里找到了知己。在他的桌面上,我并没有看见他一年之前说要借给我的那本《你是我不及的梦》。我在那本《老人与海》的封面上贴上便利贴之后,离开了他的教室。
在我回到我的座位上时,发现我的桌子上竟然有一本书,我翻开书的扉页,看到上面写着“我记得你看书的样子,记得你说过你喜欢这本书,所以,送给你——陈柯”,我忽而感受到一种无法言喻的跨越时空的美。
09.
就这样,在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们读着互换的书籍。他会时常约我去学校的阅览室,我们会在一排排书架间寻找着喜欢的书籍。我们会挨坐在一起,他给我讲书里的故事,我给他讲怎么把书里的知识运用到作文里。
我们像两个跨越时空的人,成为对方灵魂上的伴侣,我们自由自在地在书的海洋里漫步,了解这个包罗万象的世界和遥远的城市。我懂得了汽车可以传出暖风,也懂得了钱钟书和杨绛先生之间的爱。那个时候,学校管理很严格,恋爱是严令禁止的事情,所以,我们谁也没有提起这个敏感的话题。
他会买很多书送给我,我也会去县城里的图书馆给他借书看,我们以礼尚往来的形式,分享着书给我们带来的精神慰藉,感受着这个世界的美好。我们以书为中介,传递着对对方的喜欢和仰慕。
这样的阅读时光大概持续了一年,我的阅读量丰富了起来,他的作文成绩也有了明显的提高,每次考试,他都是级部的第一名。我们俩被赋予了类似于“阅读达人”和“写作能手”这样的称号,在一次阅读表彰大会上,我们俩的高光时刻被记录在同一个镜头下。那张照片,是我俩唯一一张合照。
后来,我们读高三,他是学校名副其实的学霸,是学校重点培养的优质生,而我是一名成绩并不理想的学生。就在一天,我从他们教室路过,看到他们班级外面的墙上张贴着一张张小小的便利贴,上面写着每个同学的座右铭和自己的高考目标。
我在墙面上找到他的名字,至于便利贴上写着什么话,我已经记不清了,大概内容是“在接下来的一年里心无旁骛、全力以赴,实现山大梦,实现汉语言文学梦”。当我看完他的梦想后,心里生出两种悲伤。一种悲伤是,他向往的大学是我做梦也不敢追求的,我们之间的差距也会被拉开,另一种悲伤是,我们在毕业后,很可能就再也见不到彼此了。
也就在那时,兴起了触屏的智能手机,父亲给我买了我人生中第一部手机,而他是我们学校第一个用上那种手机的人。他成为了校友心目中学习好的“高富帅”,被很多女孩子喜欢,也被很多女孩子追求,但他用一种冷漠的态度拒绝了她们。正因为这样,我那颗自卑心偷偷跑了出来。
10.
那个时候我是一名艺术生,关于学美术这件事情,是我突然决定的,因为在那个时候,在大家的眼中,学艺术是读一所好大学的途径,也是我与他能够读同一所大学的捷径。
记得那一天,是周五,学校一个老师给我们下通知,说周日就派大巴车接我们去济南的艺术学校。接到通知的那一刻,我有一些恐慌,在脑海中上演了无数个与他告别的画面。我不知道怎么与他告别,于是逃避着这一切。
周五放学前,我做了一件不正确却又显得正确的事儿。我把他送给我的所有的书,装进了一个箱子,箱子的封口处贴上一枚便利贴,上面写着“以后我们不要互相打扰了,祝你考上山大”,那天放学后,我把承载我们美好回忆的箱子稳稳地放在了他的课桌上。
周末那天中午,学美术的同学在校门口集合,那天学校门口异常拥挤,我背负着高考梦,坐上了大巴车。与我同行的除了几十个同学,还有那本他送给我的《你是我不及的梦》那本书。不久后,我们出发了,那是我第一次出远门,也是第一次坐上大巴车去小县城以外的地方。
我坐在靠窗的位置,把头靠在椅背上,眼睛望向窗外。透过车窗,我在人群拥挤中看向那个小书摊,书摊前有一个身影,那个身影在书摊前选着书,然后把书装进书包里。那个背影转过来,眼睛看向这辆大巴车,我们对视了一眼,那一次对望,深切而漫长。
车轮在转动着,我与他渐行渐远。随着车速的变快,我和他的过往如视觉暂留效应一般,一页页迅速地在我的脑海里翻滚。
汽车刚驶入济南,我收到一条QQ添加请求,请求上写着:我是陈柯。我把他的头像放大,看到图片里是两个人的身影,男孩在海边往前走,女孩在远处看着男孩。我犹豫了好久才同意加上好友。添加之后,还没等我和他说话,他便发来好几条消息。
“为什么要把我送给你的书还回来?”
“为什么连一句告别的话都没有,就走?”
“我在小书摊上给你买了一本《长腿叔叔》,我本想给你,却发现你没有任何征兆地离开,你知道我有多难受吗?”
我没有回复,而是收起手机,含着泪水看向窗外,心想:我和他或许是两个世界的人,他在我还不懂汽车里有空调的时候,已经坐上了私家车,他在我买不起纸质书的时候,却可以拥有一大箱书......从那之后,我们没有再聊天。
很偶然的一次机会,我听一个和我在同一个画室的隔壁班同学说,陈柯因为我而特别喜欢文学,所以大学想读汉语言文学专业,想把我和他之间的故事像钱钟书作家那样用文字记录下来。
不久后,我参加了艺考并取得了山东大学的艺考合格证。但是后来,他如愿以偿地读了山东大学的汉语言文学专业,而我因为英语成绩差3分而落榜去了另一所学校。他去了沿海城市威海,我去了济南,就这样,我们分散在人海。
11.
大学时,兴起了“微信”软件,也兴起了“快递”这个邮寄方式。我注册了一个微信号,也注册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微信公众号。我每天在公众号里更新自己的文章,并且吸引了大量的读者。读者们纷纷表示,我和陈柯之间的阅读经历和情感让人无比向往。
思考之下,我建立了一个读书漂流微信群,发起了图书漂流活动。群里的文友通过邮寄的方式让自己的闲书流动起来,与笔友、文友交换,以促进阅读,促进彼此灵魂上的沟通。
这种熟悉的换书模式让我不由自主想到他,想到我和他的曾经。就这样,我变成了绘本里的“花婆婆”,把我和他曾经的阅读经历和美好记忆,传递给更多人。随着活动时间的拉长,我对他的想念愈发浓烈。
就在一个晚上,一种特别的情愫涌上心头,这种冲动让我想拿起手机联系他,想问一问他的近况,与他大胆表白。我毫不犹豫地敲下“最近还好吗?”,点击了发送。十分钟过去了,我依旧没有等到他的回复,于是,我打开他的QQ空间留言板,发现里面全是日记形式的留言。
“今天我步入大学的校门,大学里的一切都好,可是,少了你的身影。”
“今天,老师给我们上了一节关于恋爱的课。”
“如果现在遇见你,我肯定会抱紧你”
......
当我退出留言板时,无意间看见他发的说说,那条说说的意思是他好像恋爱了。我内心中飘过一丝怅然,赴汤蹈火,想收回我给他发的那条信息,可是,消息没有撤回功能。那时候,我不敢确信他是否真的有女朋友,也不想去追根问底。
我问自己,我和他有什么关系呢?我和他什么关系都没有。如果说有的话,那可能是我们曾经有一场灵魂上的交流。我跟自己说,或许,在他的身边,会有一个女生陪伴,下雨的时候,他会帮她撑着伞;入校的时候,他们可以一起买书;他们还会一起去图书馆阅读,一起去看一看大海……就算他没有女朋友,他也不会缺少追求者。
想到这里时,我平静了许多,又有一丝隐隐的释然。我觉得我们没有再联系的必要,抱着这样的的心态,我把他的QQ拉入了黑名单。有时候想想人生也很奇妙,我们和某个人的认识交往,可能是十分偶然的,但正是这一份偶然,让我们萌生出一种叫做“喜欢”的情感,这种情感像一层纸,如一道墙,像仅隔着一条消息,也如隔着一个时空,。
12.
后来大学毕业,我回到我们的母校教书,而他是省会一家出版社的编辑,而那家出版社,就在我曾经学画画的画室旁边。我听一个中学同学说,陈柯经常跟她打听我的消息,并不让她告诉我,说他从别人那里得知我谈了男朋友,所以不敢打扰我,还说陈柯出版了一部自己的作品,在新华书店有售。
当我得知这个消息后,有些懵,心想,我没有谈男朋友呀。我特地跑去书店找出他出版的那本书,那本书里有一枚小小的书签,书签上画着一个图案,还有一个个人微信二维码,我立刻用手机拍下那个二维码,没敢添加。我沉浸在书签里的图案中,迟迟走不出来。
图案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的剪影,男人在海边往前走,女人在远处等待着男人。这个画面和他曾经的QQ头像很相似,不同之处是图片上的人物成熟了很多。我的心中涌起一丝丝忧伤,其中有温柔的眷恋,也有无法言喻的无奈,那种情感就像“愁边动寒角,夜久意难平”。
如果我们第一次在小书摊时,我勇敢地追上去,问他是否能把书借给我,或许我们两个人就会认识了,如果我在学艺术之前,不那么决绝地把书还给他,而是与他做好约定,或许我们两个就相知相爱了,如果我在当时他添加我的QQ时,给他一个很好的解释,或许我们的爱情就会开出一朵世间最美丽的花 。
直到现在,想起他似乎还能想到一个画面,那就是我们在学校紫藤树下的椅子上,肩靠着肩读着我们共同喜欢的书。我也不知道这个画面从何而来,那仿佛是一幅印象派的画,或者是抖音APP无意间刷到的某个画面。
13.
此时,我坐在我们相遇的那个书摊旁,我在手机里翻出他的微信二维码,用手机扫了一下。他的微信头像是海滩上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的画面,男人光着脚沿着河滩的边缘往前走,远处有一个女人,手捧着一本书坐在一个小书摊旁。
我盯着那个头像,看了好久。犹豫了一会儿,我最后按下了“请求对方加为好友”那个键,在那一瞬间我有点想哭,我们两个人的交往,跨过了书的海洋,跨过了埋藏心底的暗恋,跨过了QQ的隔阂,终于在这一刻有交集。但是,随即我又有点隐隐的担心,他还记得我吗?他会怎么看我?想到此,心中不由得有点忐忑。
但是过了没有多久,手机响了,我一看是他通过了好友申请,便发微信给他问是否还记得我。我盯着聊天框等着,只见手机屏上显示了好久“对方正在输入”这样的字样。过了十几分钟,他发来一张QQ里的截图,截图是我拉黑他QQ之后,他发送失败的一些话。
2015年3月:“我最近过得还可以,只是很想你。”
2015年3月:“为什么要把我拉入黑名单?”
2015年3月:“做我女朋友,可以吗?我每天都在等你。”
……
2016年5月:“听说你有男朋友了,可能你不把我从黑名单拉出来就是这个原因吧。祝你幸福。”
……
2022年6月:“我还是忘不掉你,我写了一本书,书里是你和我”
……
随后,他又补充一条消息:“十年前的今天,我们第一次相遇。后来,我带着我们的故事,带着对你的想念,写完了那本为你而写的书。”
我蹲坐在寒风中,凝视着对话框,心里五味杂陈。我抬起头,看见书摊前有一个女孩,她手捧着一本书在专心地读。在她旁边,有一个男孩,在买书,在偷偷看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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