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打开了信,上面的内容如下:
亲爱的阿尔芒,终于收到了您的信,很庆幸我的心还是一如既往地善良,真要感谢主!是的,亲爱的朋友,我病了,还是不治之症;但是能得到您始终如一的爱,这已经大大地减轻了我的痛苦。恐怕我所剩时日已经不多。我刚刚收到您这封感人肺腑的信,可是我已经无法再握一下写这封信的人的手了。我再也见不到您了,我将不久于人世,又有几百里的距离横跨在我们之间。可怜的人啊!您的玛格丽特已经变得面目全非了,我宁愿不再见您,也不希望您看到现在的我。您问我是否原谅您,我愿意,亲爱的,因为您带给我的痛苦正是您爱我的证据啊!我卧床不起已经一个月了,我是多么珍惜您对我的尊敬啊,因而,从我们分开的那天起,每天我都会记下生活中的点点滴滴,直到我再也没有力气拿起笔的那天为止。
阿尔芒,如果您是真心真意怜悯我,请您回来以后到朱丽叶·杜普莱特那儿一趟。她会把这些天我所写的日记交给您,从日记里,您会找到发生在我们之间的事情的原委,以及我的苦衷。朱丽叶对我非常友好。我们也经常谈到您。收到您的信时,她恰好也在这儿,一起看信时,我们俩一起哭了。
假如我等不到您的回信,那么,在您回到法国后,她会把这些日记交给您。不必感激我这么做,因为我每天都要重温一次我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光,而这种回忆带给了我如此多的欣慰和美好,假如您再看信时能明白我的苦衷的话,我也就死而无憾了。
我原本想给您留下些纪念品,希望您会永远记得我,但是,所有属于我的东西都被查封了,我现在是一无所有了。
亲爱的,您知道么?我快要死了,在卧室里都能听到看守者在大厅里走动的声音,那是我的债主派来的,以防止其他人拿走任何东西,即使侥幸活下去,我也一无所有了。但愿他们会耐心等到我死后再拍卖吧。
天哪!这些人是多么冷酷无情!更确切地应该说:只有上帝才是公正无私的。
好吧,亲爱的,您一定要参加我的拍卖会,一定要买几件东西。因为我无法私自给您留下哪怕一件微不足道的东西,如果他们知道我这样做了,他们可能会控告您侵吞查封财产。
多么悲剧的人生啊!我要离您而去了。
上帝慈爱,盼望他会赐予我临死前再见您一面的恩典!亲爱的,这样的机会真是太渺茫了;原谅我不能再写下去了,那些说能治愈我的人总是给我放血,弄得我精疲力竭,我的手连写字的力气都没有了。
确实,最后几个字简直难以辨认。
我把信还给了阿尔芒,毫无疑问,在我读信期间,他又在心里重温了一遍这封信,因为他接过信时说:“谁能想到这封信竟然出自妓女之手!”他久久地凝视着信上的字迹,因回首往事而情绪激动,最后将它贴到唇边深情地吻了起来。
“每想起,”他接着说,“我没能见她最后一面,这是永远的离别啊,她待我比亲姐姐还亲,我就不能原谅自己就这样让她死去。”
“死了,死了,甚至在死的时候还想着我,念着我,盼着我,写下这封信时还在呼唤着我的名字,我亲爱的,可怜的玛格丽特!”
阿尔芒任由自己痛苦的眼泪流淌,一边把手递给我,一边继续说下去:“假如有人看到我为这样的女人的去世悲伤流泪,大概会觉得我太不成熟;可是,他们不知道我曾给这个女人带来了多少痛苦与折磨,不知道我是多么铁石心肠,而她是多么善良,忍受了多少委屈。我本以为是我在原谅她,直到今天,才发现我不配接受她的宽恕。啊!如果能让我在她脚边哭泣一小时,我宁愿选择少活十年。”
没有身历其境,无法真正去安慰他,话虽如此,我的确非常同情这个年轻人,他对我如此坦诚,将他的悲痛向我倾诉,我想我的话也许会对他有所触动,于是我说:
“在这儿,有您的亲戚和朋友么?不要这么绝望,去看看他们,您将会得到很多安慰,而我只能同情您。”
“嗯,是的。”他边说边站了起来,并开始在我的房间里来回踱步,“不好意思打搅您那么久,您一定已经厌倦我了。请原谅,我没有意识到我的悲伤跟您没有多大关系,这些根本不可能,也不应该会使您感兴趣,而我却絮絮叨叨说了这么多。”
“不,您误会我的意思了。我非常乐意听您的吩咐;我只是遗憾自己没法减轻您的痛苦。如果和我或和我的朋友们在一起,就能消解您的苦恼,或者有任何地方我可以帮上忙,我都很乐意去做。”
“请原谅我,原谅我。”他接着说,“痛苦使我神经质了。请让我再待一会儿,让我擦擦眼泪,以免街上的人把我当成傻瓜,这么大的一个人还哭鼻子。您刚才把这本书赠送给了我,这真的使我很开心;我永远也无法报答您对我的恩德。”
“既然如此,您就慷慨地多给我点友谊,”我对阿尔芒说,“向人倾诉悲伤,可以让痛苦减半,所以您就跟我聊聊您为什么如此伤心,讲出来您可以轻松一些。”
“您说得对。但今天我就是想哭,只能说一些稀里糊涂的只言片语。改天我会把这件事原原本本地告诉您,到时候您会明白这个姑娘是多么值得我去追悔和痛哭。而现在,”他最后一次擦了擦眼泪,照了照镜子对我说,“希望您不要把我当成傻子,并允许我可以再来拜访您。”
这个年轻人眼睛清澈,眼光温柔又善良,我几乎想上去拥抱他。
而他又热泪盈眶,感觉到我在打量他,便把目光从我身上移开了。
“好吧,”我对他说,“要振作起来。”
“再见。”他说。
强忍住泪水,他匆忙从我家里逃了出去,因为说他走出去是多么不符合事实啊。
我撩起窗帘,目送他登上已在门口等候他的轻便双轮马车;一进车厢,他的眼泪再也不受控制,像泛滥的河水一般一发而不可收,他拿起手帕掩面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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