猪丢了

爷爷家穷，娶了奶奶了之后更穷了。后来生了爸爸，爷爷一心想让他好好学习，因为他一生最敬佩有文化的人。

爷爷平时珍惜自己的烟草，但是遇到读书人，爷爷总主动给人递烟。爷爷把卷好的烟卷递过去，那时候文人也没有什么架子，接过来就抽。无论是街边蹲着，还是路上遇到，说起话来，爷爷就一个劲儿地给人递烟抽。就这样，爷爷抽死了俩。还有几个肺结核哮喘，乡里仅有的几个文化人，都下场很没有文化。

读书人没有了，可是爷爷想让爸爸上大学呢。于是，在一个大雪纷飞的日子，一点文化都没有的爷爷，把正在雪里撒尿的爸爸，不知道用什么交通工具送进了市重点高中的大门。然后，被赶了出来。

爷爷到临终还以为被赶出来是因为进大门没有递烟。奶奶则比较明白事，他觉得爷爷他们应该去大学问问，不应该去高中学校。

总之，那次进城之后，爷爷抑郁了一段时间。过了几年，他不知道从哪听说养猪挣钱，又不知道从哪里淘来了两只猪。

爷爷的心思大家都清楚，他要养猪供儿子上大学。爷爷想法很简单，猪虽然少，但是猪下崽啊，下崽卖崽，挣钱。

事实是，猪没下崽，妈妈临产了。那一夜，接生婆在屋里叫喊，爸爸焦急等在门外，爷爷望着圈里大肚子的猪，琢磨着爸爸上大学的事。

村里人传言爷爷养了两只公猪，当然不会下崽。事实上，爷爷虽然没有文化，但是只消看上一眼，树上的鸟都能辨出雌雄。

后来，爷爷的两只猪被收走了，而且收的人也不用给钱。爷爷愤愤不平，上门理论，当然没有用，悻悻回家，却发现自己的猪先自己跑了回来。

据说爷爷哭了，摸着两头猪，不停地呼喊：“清清，北北”。

那天爷爷睡的香甜，早上醒来，猪又不见了。家人都骗他说猪闷得慌，出去溜达了，也可能走丢了。但是爷爷不傻，所以他冒着大风出门，挨个村子去寻找。

起早贪黑，连续找了好几天，有一天早上，爷爷出去了一会突然回来了。

奶奶：“猪丢了，怎么不找了？”

爷爷：“是丢了吗？”

望着爷爷傻了一辈子却突然聪明起来的眼睛，奶奶不知作何回答。那天爷爷很疲惫，还总要吃好的。那天爷爷问爸爸还想不想上大学，爸爸说想，爷爷说：“好小子”。

夜里大风更紧了，院子里霹雳哐啷像好几十个人在活动。爷爷那宿却睡的香甜，香甜到以至于忘了醒过来。

爸爸的大学梦是从什么时候醒过来的，我不知道，我推测应该是他有一天看电视，上面说今年考大学的人数上升，考大学的试卷难度提升。

爸爸突然蹦了起来，眼睛瞪的很大，朝妈妈喊：“考大学还有试卷？！”

妈妈用什么眼神看爸爸，想必能够想象的到。随后，妈妈笑着说当然用试卷，而且她也会做试卷。说着，妈妈两只手一前一后，一只拿起擀面杖像个小轮子一样往前推，一只手在后面撤纸张一样动着。

那一年，惠普打印机创造了业界神话。

爸爸喜极而泣，央求妈妈给她见识一下。后来，妈妈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了一个老式的印刷墨轮。这种早几十年被淘汰的东西在爸爸眼里还是很新奇的。

妈妈依照小学六年级的水平，给爸爸印了一张试卷，标题写着“清北大学考式式卷”。

看到试卷印出来那一刻，爸爸眼里有光。当妈妈要拿给他看，爸爸却拒绝了，他执意要去坟上看看爷爷。

从爷爷坟上回来，爸爸性情大变。爸爸把试卷叠起来还给妈妈，说他还得准备准备。确实，几十年的包袱太重，需要准备准备才能卸下。

家里跑来了两头猪，这事很奇怪。若说是一头，还算正常。更奇怪的是，这两头猪怎么看都像几十年前爷爷的两头猪，而今奶奶都……

也没人来寻猪，村里人都在替妈妈出谋划策，爸爸却不屑一顾，轻蔑地瞅瞅她，说：“没文化”。

爸爸的性情变化还体现在生活各处，本来勤劳朴实的农民，忙时下地，闲时打工，现在却整天睡起大觉。

如果妈妈有事烦他，他不理人。偶尔，他只是轻蔑地瞅瞅妈妈。

那天一大早，爸爸收拾了一个大包袱，不时地背上肩，又穿上了仅有的皮鞋。然后临近黄昏才跟妈妈讲第一句话：“试卷拿出来吧”。

妈妈愣了很久。

“丢了”

世界上的事情，很多都说不清楚，就比如那天之后，爸爸恢复了原貌。他以前怎样现在还怎样，而那一段时间就像去什么地方旅游了一圈。只不过，他再也没有提过要上大学的事情。

好像忘了。

我有时候想，那一天他原来不是要卸掉几十年的包袱，而是重新背起来啊。他到底是想不想上大学呢？谁知道。我只知道，我不想。

所以，我在离开大学的时候，我是蹦跳着的。路上很多人骂我傻缺，我就当听不见。

当他们还在互诉离别之情，挤眼泪告别时候，我早离校十天了。我根本没朋友，也不想有，我不想和别人说话，交往，假惺惺互相关照，我只想写字，读书，和书做朋友。

书一般是真的，如果书是骗人的，那被骗的也不止我一个，又有什么可悲伤的。而且那么多名人都是我的“骗友”。

所以，我写啊写，写啊写，写了几百万字，包括长篇，短篇，小品，散文，诗，剧本。嘿，无一出头。

我不管那些，虽然落魄，兜里没钱，但是咱脑子里有货啊。看看桌上的笔，那根陪了我近十年的老笔，虽然笔芯总换，外壳依旧破烂。

我郑重写下一行字：钱是个屁。

哈哈哈，我继续写，写了很久。

有一天深夜，我饿着肚子，却感觉精力充沛，浑身用不完的劲，我就想出去溜达溜达。

说来奇怪，在这个荒凉的城市，我已经好久没见过那一种动物了——猪。我在转过一个路口的时候，我竟然看到一头猪在飞跑而过，我从来没见过猪会跑那么快，我又看到另一头猪在后面追赶它。

我的天哪，我赶紧揉了揉眼睛，路口什么也没有啊，只有几个加班晚归的人而已。我才明白，我长时间专注写作，出现了幻觉。

我绕着城中村的社区溜达了几圈，然后走向了出租屋。在门口底下，我发现了一张什么，一张试卷。看样子，不像激光打印机的作品，顶多是小型喷墨打印机，或者更老旧的打印设备。

我看了看上面的题，我不屑一顾，因为太过于简单了，对于一个大学生来说。出于一种自恋心理，我在纸上刷刷点点写了几个氨基酸的方程式，毕竟我可是生物专业的本科生啊。

看着上面的氨基酸，我忽然发现，我已经好久没用过它们了。

于是，我突发奇想，写起一本以氨基酸为主角的长篇小说。写完之后，我发现依旧没有地方投，依旧，哈哈哈。

算了，不写长的了。写些短的吧。算了，短的也算了，写小品文吧。算了，算了。

在一声声算了之中，我变得越来越软，我像一个甲壳虫，但是却越来越软，谁知道为什么。

我给自己起了一个名字：“学呐虫”，学习呐喊的虫子，然后就去上班了。

那天，公司人事让我签什么文件，我找我那支笔，我找啊找，没找着。那可是清北的笔啊。

这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