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还不叫仲乙时,长在深山。朝采晨露,暮烤山鸡。
一天,他跟着狐狸到山下偷鸡。
狐狸蹲,他也蹲。狐狸钻,他也钻。狐狸咬断了鸡的脖子,他也咬断了鸡的脖子。鸡群惊得满院乱飞,少年和狐狸相视一笑。
一支冷箭倏忽而至,狐狸在少年身前转了一圈,从篱笆缝里溜了,留下一撮红色的狐狸毛。
少年则被猎户关在了竹笼里。
竹笼是用八年生的老竹做的榫头笼,手摇不松,牙咬不断。
少年的喉管里发出呜咽,对着笼子外的猎户磨牙。
猎户摸着羽箭,扭头看向屋里的女人。女人摸着隆起的腹部,拧着眉,摇了摇头。猎户叹了口气,慢慢放下羽箭,道:“狼崽子能换钱。”
少年看着猎户步步近身,亮出尖牙。
笼子被盖上了一层黑布。
是夜,圆月高悬。远山传来狼嗥。竹笼里的少年陡然睁眼。
深山里有七种不同的踢踏声由远及近。少年匍匐在地,眼如星子。
风声渐至,隐有马声。
猎户骂骂咧咧地出门,却不及出声。女人刚起头,便如一只哑夜莺,啼了半声。
院子里燃起火把。一个声音低声道:“都清干净了。”
院中寂静无声。
竹笼忽然被掀开。少年暴起,张嘴就咬,尖牙在竹条上留下印迹。
院子里的七匹马骚动不已。七匹马边上的七个人也被唬了一跳。
七个人中间还有一个人,坐在一把小几上。锦衣鹤氅,旧伤未愈,面如金纸。
周围七人戒备非常,锦衣人却笑道:“妙极。带过来瞧瞧。”
近处一人颔首,收刀提笼。少年呲牙咧嘴,连笼子带人被扔在脚下。
锦衣人问:“你是何人?”少年呲牙。
锦衣人又问:“这二人是你何人?”少年顺着他指处看去,地上两颗头颅尚在淌血。
他看了眼身首异处的妇人,忽然低鸣一声。
提笼子的狠踹一脚竹笼,道:“爷,这就是个狼崽子。”
竹笼滚了一会儿才停。少年吃痛低叫,匍匐在地,瑟瑟不敢抬头。
提笼子的又笑:“爷,你看,这不就是个畜牲。”其他七人也哈哈大笑。
锦衣人也低低笑了,吩咐七人:“把它带回去。我有用。”
仲乙被带走后,再也没见过锦衣人。他在人堆里训了一年,又在狼堆里训了一年,最后又回到人堆里训了三年。
五年后,他和另六名少年一同被带到锦衣人面前。锦衣人身边依然站了七个人,其中一人问:“你们是什么人?”
仲乙和其他六人道:“属下。”
那人又问:“你们要效忠的是谁?”众人齐齐跪地,叩向锦衣人:“主子。”
仲乙和其他六人都被带到了军队里,从普通士兵做起一路随军厮杀。
在一处峡谷伏击战中,仲乙在狼群中救下将军,立下战功,受名拔擢,调至皇都禁军。
仲乙的任命很快下来,他的职责只有一个,保护皇子澹。
皇子澹是个和善的人,笑起来如春风拂面。他扶仲乙起来,笑着说:“以后可得多多仰仗仲乙大人。”
仲乙被笑晃了眼,讷讷了一会儿跪地叩首。
皇子澹的生活轻松得很,白日读书,夜晚读书。
偶有一天出游打猎,一帮皇族贵胄打马,满山吆喝。皇子澹不耍马,静静看着同窗们玩闹。仲乙跟在皇子澹身后,仰面闭眼,静静体会着空气中久违的气息。
忽然,仲乙抽动鼻子:空气里多了一丝气味。
果然从斜对面的树林里射出一支冷箭。
仲乙疾掠在皇子澹身前,伸手便将箭挡下了。箭尖恰抵在皇子澹胸口,再不能往前一寸。
贵族青年们都吓了一跳,从远处奔来。
仲乙正要把箭收回来,却见皇子澹抬手便将箭尖往胸口里推。
“你……”仲乙惊。皇子澹却笑着摆了摆手,却恍若变了一个人。原先冷箭袭来都面不改色的皇子澹,忽然变成了一个气若游丝的虚弱青年。
仲乙尚在犹疑,便被人打了一耳光。
那人逆光站立,骂骂咧咧:“怎么保护皇子的?”众青年隐隐以此人为中心,慢慢包围了仲乙。
“没事,不怪他,怪我自己落了单。”皇子澹捂着胸口道。仲乙向他看去,不知何时皇子澹的胸口已殷红一片。
仲乙抽抽鼻子,闻到一股子鸡血味。
先前骂人的早已奔向皇子澹,道:“二哥,你怎么那么不小心,难道你要让大哥的事重新上演?我这就捉了这侍卫去向父皇请罪。”
“请罪,请什么罪?”皇子澹笑问。
“当然是护主不力。还有我们,也没照顾好你。”
“些许小伤不碍事......多谢三弟了。”
众人拥着皇子澹上了马车,仲乙却被押着到了长长的队伍末端。
再见到皇子澹,是在皇帝书房。仲乙被推搡着一膝盖跪在地上,冷意刺骨。
“是你救了澹吗?”一个老者问。
仲乙还在犹疑,另一道尖利的声音响起:“皇上问你话呢,抬起头来。”
仲乙这才抬头,大堂正中坐了一个身着黄衣的老人,神色矍铄,一双眼比明黄色还晃眼。老者边上佝偻着一个蓝衣老太监。
“嘻......"这时左侧有人轻笑出身,”父皇,这侍卫嘴拙得很,怕是被李公公唬住了。“
这人正是皇子澹。他此刻斜倚在椅子上,但又不像是虚弱的贵公子,他的眼神亮得吓人。
他说:“父皇,要不是侍卫仲乙护着我,我恐怕就不是胸口受伤,而是胸口洞穿了。您不去追究射箭的人,倒怪护主的人。”
“保护你是他的分内事,但出了篓子就是他的罪行。不严惩他怎么行?”
“您要是重罚了他,我可就没有......我可不像大哥有那么多从小陪伴大的兄弟......”
“带下去吧。”
最终仲乙只是被打了三十鞭,又回到了皇子澹身边。但听说三皇子宏被禁足了一个月。
就在这一个月里,天翻地覆。二皇子澹连发十三书,揭发三皇子宏结党营私图谋不轨。十三道罪证中赫然有一条刺杀皇子、意欲取而代之。
皇帝震怒,褫夺三皇子宏的封号,即日起为先太子守灵,永不回京。
皇子澹成为了唯一的皇位继承人。
仲乙也被放了出来,依然是皇子澹的侍卫。
“仲乙。”春风吹面,杨柳拂风。皇子澹放下书卷,看着某处。
仲乙正匿在梁上,闻声落地屈膝,“殿下。”
“可曾想家?”
仲乙愣了一下,迅速回答,“殿下在哪属下就在哪。”
“你也学会了么......”皇子澹仿佛轻笑了一声,又仿佛没有。“这地方教人变兽,也教兽变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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