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龙】何夕酒馆 第三十九章 故事

“我割了一个人的耳朵。”

站在柜台外的男人第三次重复说道。一旁的时雨蹙着眉头，将已经扣在桌上的椅子重新搬了下来。他为自己散漫的工作态度懊恼不已，——如果自己早五分钟听从老板娘青铃的话关闭店门，那这个家伙就不会闯进来了。

墙壁上的钟表已经指向凌晨一刻，早过了打烊的时间，门前那片暗沉的黑青色天空正刮着鹅毛大雪。寒风荡涤了所有的喧嚷，从容地从这间幽静的酒馆前面扑过去。

青玲将调好的酒放到柜台上，推给柜台前的男人，然后眯起眼睛冲他莞尔一笑，“真是值得聆听的故事啊，但是请您先坐下讲好吗？”

一旁的时雨再次厌恶地皱起了眉头，他靠在一张酒桌上打量着这个粗声粗气的男人，除了身上那件军大衣，他找不出一个地方来说服自己相信他是个好人：凶神恶煞的大脸膛，五大三粗的身板，坠着一支铁环的肥耳朵后面露着彩绘似的脖颈。在他的脸上，有一条刀疤，贯穿过眼睛，伸进了乱糟糟的红头发里。

“一个故事只换一杯酒？”男人不满地问。

“你也可以多讲几个故事。”青玲微笑着说，向一旁的伙计使了个眼色，“时雨，招呼客人坐下吧。”

时雨拉出一把椅子，做了个请的姿势，但没有吭声。趴在酒馆角落的大橘猫发出一声细长的呜咽。

男人只斜眼瞄了他一下，仍然站在柜台前没有动，他对着年轻的老板娘摆摆手，“唉~我不是说我想贪便宜，我不是没钱的人，你看我像没钱的人吗？这酒我不要你免单。只是……”他厚厚的嘴唇间浮起一抹邪气的笑意，“我讲一个故事，你也得讲一个你的故事，酒我会单独付钱，咱们故事换故事，嘿嘿……俏娘们的故事，真稀罕哪！”

墙角的大橘猫再次发出一声响亮的呜鸣。

“先生，您请这边坐吧。”时雨开口打断了男人的戏言喊道。

“是呀，你想听我的故事，咱们坐下慢慢聊。”

男人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鼻子哼了一声，同时瞪了时雨一眼，伸出一只大手掌，将柜台上的酒杯卷进手心里，然后踱步走到时雨面前，撞开他，躺进了那把高背椅子里。

过了一会儿青玲也握着支酒杯走过来，在男人的对面坐下来。时雨立在一旁，像打量着一件文物一样盯着那男人——因为他的眼睛始终半眯着注视着青玲，样子就像只昏昏欲睡的大公猫。

青玲也凝视着对面的男人，用手里的杯子碰了一下他的酒杯，“您先讲吧。”她说，“就讲刚刚那个割耳朵的故事。”

男人眼睛忽然睁开了，“这可有意思了！”他放下酒杯喜悦地说道，“让我想想，恩，大概十年前吧，我那时还是位军官——小子，不要这样瞅着我，现在看着当然不像了，但当时我可是响当当的人物，我立过很多战功，在军队很有威望。这么跟你说吧！我的手下那时没有什么长官和首长，全听我的，我就像一位土皇帝。”

说到这里，他像做梦似的傻笑了两声，旋即又沉下脸来。

“不过呢，每次新兵入伍的时候总有些麻烦，我说得是总有几个刺头不服我，他们认为他们效忠的是国家，‘去你娘的！’我对他们说，‘效忠国家就不要进我的队伍。’但他们不听，就有这么一个犟小子，年纪轻轻奶还没断，当着我所有下属的面跟我叫板，要和我比划，我发誓当时是喝了点酒——”像证明似的，他突然端起了桌上的酒杯猛灌了几口，脸一下涨得通红。

“哎呦，您慢着点，没人和您抢。”青玲含笑说道。

“和我抢？他也配！”（青玲扭头看了时雨一眼，好像是说这家伙有病吧。）“我当时喝了一点酒，不小心被那小子捡了便宜。对——我这疤就是那时留下的。”他指着自己的眼睛说道，仿佛那是枚闪闪发光的勋章。

青玲捧起嘴巴象征性地笑了两声，扭头又对一旁的时雨使了个眼色，“去，再给客人调杯酒去，就当我请的。”

时雨离开了。

“那后来怎么样了？”

“后来？哼！那小子让我出了丑，我怎么可能放过他，趁他睡觉时，我把他耳朵割了下来。”他轻描淡写地说，就像是取了别人身上的一件衣服。

“那他不找你报仇吗？”

“报仇？那他得爬着来了，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割下他耳朵后，顺便打残了他的腿，然后把他赶出了部队，不过他的家人还是来闹过。他的妹妹不知怎么就告到我上司那里，那些人模狗样的东西，一个个嚷着要对我严惩，估计他们早就想那样干了，只是一直找不到合适的借口！”时雨将酒端了上来，他梗着脖子将第二杯酒倒进胃里。

“那您不是还好好地坐在这里吗？”

“那是我够机灵！我当然不能坐以待毙了，我闻到风声就逃了。”

“真是好故事！”青玲满意地说。

“是吧？好了，现在该你了。”

“该我什么了？”

“该你讲故事了呀！” 男人烦躁地说。

大橘猫第三次叫了一声。

“我的故事就在你的故事里。”青玲淡淡地说，眼睛里已没了笑意。

男人一愣，没明白什么意思，但他来不及弄明白了，因为接下来，他感到脑袋一晕，“哐当”一声栽倒在桌子上。

酒馆外静悄悄地落了一地白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