娃子是我的发小,是从小学一年级到初中毕业的同班同学。他大名叫康俊才,小名叫娃子,在老家方圆的十里八村,娃子的名声比俊才要响的多。
娃子在康姓中辈份是最低的,我们班康全玉学习最好,论辈份康娃子得喊他爷,可是上学时从来没听见他喊过全玉一声喊爷。娃子学习上不咋的,聪明劲都用在玩上了。全玉说:娃子比他有材料,到岗上拾树叶子,娃子爬树上敲,他在树下拾。下地割草,娃子负责去偷瓜,他负责看战利品。晚上全玉在灯下写作业,娃子在床上睡大觉。
1978年我们初中毕业,那年我们才14岁,还是个弱冠少年。从我们那届开始,教育恢复了升学考试,我班40多个学了,全玉和我等7个人考上高中,他名落孙山,只得回家务农,我们从此各有各的人生。全玉高中毕业就考上大学,留校当了教授做上院长,从全玉了结婚,姓子见了面就喊全玉爷,见了全玉的老婆喊奶,全玉老婆是大学教授家的千金小姐,哪见过这个架式,刚当上新娘子回老家,就有人喊花奶奶,羞得捂住脸半天不敢看人!
在我老家方圆二十多个村庄,有个无人不晓的剃头匠,人称老刘。从我父亲记事时,老刘就带班子给十里八村的人剃头,村里的男孩子都是他摸着头长大的,用他的话说:他就是闭着眼,用手随便摸一下头,就知道手下是谁!娃子拜他为师时,他就是六十多岁的老人了。老刘个子很高,身材魁梧,长期的剃头生涯,使他有点驼背,老刘长着一双三角眼,脾气大,生气时一句话砸到地下一个坑。在农村剃头行业是不开门店的,剃了东村剃西村,吃的百家饭,住生产队的牲口房。虽说剃头不是光棍的营生,但谁也离不了,有了这门手艺,吃喝不愁,不用下地干活,还能吃派饭,遇到谁家讲礼义,可能还会弄几个菜招待招待,在贫困的年代,比起那时普通的农民社员,生活还是有滋有味的。
娃子的大嫂子和老刘有点偏亲戚,娃子便拜投到老刘门下学剃头。过去学手艺可不比现在,交了学费包教包会,学不会还可以下期免费再学,谁都明白教会徒弟饿死师傅这个理,所以很多手艺传男不传女,就是要保留自家的独门绝技。对剃头来说,方圆十几里就那么多男人头,剃头匠多了,自然就僧多米少。所以想学到手艺,得当三年学徒。娃子给我说他当学徒每月发工资一块,年薪12快,还不够现在的一包烟钱。
娃子读书不好,可情商极高,悟性极强。按常理当学徒第一年,只得劈柴烧水挑挑子。而他仨月不到就敢提刀上阵,刮脸剃须不在话下。他这些能耐,不是师傅老刘教出来的,而是他悟出来的。老刘剃了一辈子的头,从来不会用推子剃平头,在他手下理出来的头,都是泛着青光的葫芦头,我小时候嫌光头难看,从来不让他剃,但其他徒弟常常给我剃,也是个像茶壶盖样式的,傻吊一般,别说多难看了。娃子技艺一长进,便想踢套,时不时地给老刘顶几句,老刘的脾气岂能容下。娃子给我说:一次老刘熊他把其它的徒弟带坏了,气的掂棍子又要动手打人,娃子上前就把师傅捺翻在地,照实处揍了老刘几锤,然后吓的他翻墙窜了好几天没回去。老刘师傅离不了娃子替他干活,自此后再不敢动手打他。
娃子三年出师后,师傅赠给他剃头家什一套,又分给他几个村的地盘,便自立门户单干了。自从娃子开张,我们几个考上高中的同学都不为理发发愁了,年八二十九了还去找他剃头。娃子先立业后成家,我高中还没毕业,他就结婚了。我们那个年代还不时兴谈恋爱,都听媒妁之言,娃子到结婚时,才给对像只见过两次,第一次是相亲,第二次就是去民政所结婚登记。结婚半年了,发现媳妇时不时的不是碰上树就是撞上墙,原来媳妇从小留下一个病,一只眼不得劲,过去一直瞒着他,娃子是个追求完美的人,哪能受这种胡弄,闹了两年还是离了婚。
随着年龄渐长,娃子心思也大了,理个发剃个头那是他的终身事业!他从业三年,便弃艺从商,在河滩地垒窑烧砖瓦,干了三四年,着实赚了一袋银子。我刚参加工作,他就是个万元户,这在当时可真是了不得的富。腰包鼓了,腰杆也硬了,便三里五村的挑媳妇,他看上朱寨的二花,二花小娃子几岁,守阁待嫁,人长得也齐整,说媒的成群,据二花说她早就看上娃子,因为娃子以前经常去他村剃头,在她家吃过派饭,她给娃子的捞面碗中埋过两鸡蛋。娃子和她原先有没有一腿我不知道,反正没过多久娃子就梅开二度当了新郎官,二花过门没几年就给娃子生了两个带把的孩,让娃子得发的不能行。后来娃子当了俺村的支书,带着她到周口找我玩,我给二花说:“你虽是娃子的二夫人,可现在是俺村的第一夫人啊!”一句话逗得她捂住大嘴笑个不止。
娃子干了几年的窑厂,后来生意一天比一天差。娃子脑子灵光,他说活人不能让尿敝死啊,于是去南方学习喂扁嘴(鸭子)技术,鸭蛋很畅销,村里的人都跟他学,养鸭子成为当地的一个产业。娃子干脆建个孵化厂,卖鸭苗收鸭蛋两头赚,把生意做的红红火火,成为能带领百姓致富的能人。乡党委慧眼识珠,着重培养,入党两年后,赶上村委会换届,让他直接当上了村支书,他是推小车上墙猛一陡,成为一千多人村的一把手。
我们村是个大村,崇学重文,改革开放后,一大批人走出乡村,有从政的有经商的。娃子当上村支书,不负众望,带着村里德高望众的乡贤,跑县跑市跑省,争项目找资金,我这时调到市里工作,我就成了他的市里办事处主任,他办什么事都执着,想办的事非办成不可。他不善饮酒,喝一点酒脸红的像关公一样,有次醉卧到一个小酒馆,半夜醒来时酒馆打烊了,他关在里面出不来了,只好打电话喊一个老乡用吊车把他吊了出来。几年中他为村里打井修路翻新学校,办了很多好事,口碑颇佳,年年被评为乡县的优秀村支书。
娃子讲义气好帮忙,引起一位红颜无限爱慕,大有节外生枝的态势,二花不断向他全玉爷告洋状。树挪死人挪活,娃子一怒之下弃官去了新疆。在家的老婆二花怕娃子长期在外寂寞难耐又找闲活,特地求人给娃子捎去一瓶“补药”,嘱他日服一丸,娃子心想我身体倍棒,为何捎药给他?他仔细研究颇为稀罕。经多方拜访老中医咨询,乃知这是传说中的抑性之药,实则毫无此作用(密方 此药方恕不外传),二花过几个月去新疆看他,娃子气的一月不让她近身。
娃子和我臭味相投,我不论在哪工作,他有事没事都会去找我玩上几日。我每次回老家,他总在村口相迎,张罗一院子人喝酒,至少要毁我两件酒,云天雾地喷上半天,讲讲乡村的奇闻轶事以解我的一腔乡愁。现在他虽在千里之外的新疆乌鲁木齐,与我交往从未断续,逢年过节就电话联系,胡连大把扯,扯上大半天,以解相思之苦。前日回来,在老家里屁股还没暖热,就开车去郑州看望我父亲,操起推子给老爷子理头发,那架式颇有理发师风范。
吃饭时,我悄悄问及其夫妻生活是否和谐?他哈哈一笑,对我说:去年春节疫情严重时,乌市街道办事处不让出门,他和老婆天天躺在床上歇着,白天晚上没事干,就这一天一日地过来了,现在和好如初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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