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是独自一人呆在家里,我的心里便越有难解的结。他像是紧紧箍住了我的手腕,让我再难以动弹。绝望的心情便一点一点随着不知名的眼泪溢满了眼眶。
绝望的时候,你才会觉得这个世界斑斓琉璃却又暗藏着黑暗与原罪的恶。
小时候在姥姥家住着,村子里有个叫天福的傻子。那时候我是极怕他的,他家傍着小水湾,安安静静在大路一旁。他总是笑嘻嘻嘴里发出哼唧哼唧的粗重的呼吸声,见着路过的小孩子,便笑着跺一下脚假装着朝你冲过来。
那时我们是极怕他的,小孩子一米高的世界里,整日充斥着那个一米七高浑圆壮实的身影。他常追赶着我们,像是驱逐追赶着一群无头无脑乱撞的小鸡。
那时我们是见了他就扯着尖细的嗓子嚎叫着一阵狂奔的。那时我跑的极快,上气不接下气跑的很远了才敢停下,转头见他阳光下仍是笑呵呵的,晃悠着油腻的脑袋慢慢悠悠走回了他傍水的房子里去。
到现在我却突然像是明白了什么,那么些年来,他的世界都是以一种什么样的姿态存在着的呢?他眼里的花开花落是否就是我们眼中的美好盛景?
长大以后,再见他时,我仍会沿着那条路靠着远离他的那一侧极小心翼翼的走过。他却未曾瞥我一眼,只是站在那破落的院子里,深深地深深地望着远处灰色天空的一角。
他的母亲早已过世,是的,唯一能够接纳他的母亲已经过世。他的世界里是否和这天空一般如墨盘打翻的灰色?他的小草屋着过火,他也曾拿着墙角的那根棉柴棍追赶过那些孩子。幼时的恐惧仍然深深地存在,而内心的一角却又不自然的悲悯着。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正如我相信所有的可恨之人也必有可怜的地方。
有时候真正可怕的,也许是在这个虚浮的世界里扭曲的人心。
我以前总是太过热爱这个世界的感情,善良和繁复缤纷。像是初入世界的修行者迷失了本心。直到在漫长的人生道路里一次次见到人的丑恶,像是作恶的小丑漆白的嘴脸。
也直到不自觉在人生中扮演了一次次伤害的角色,才最终明白这世界黑与白永远不似想象的清晰。广阔的灰色地带像是最阴郁的天空慢慢浸润到海里。
我想起我的小哥哥,他虽不似天福那样,但是却在幼年时便智力难以赶上常人。一直到这些年,都保持着如幼时的心智。
像个孩子一般对待人际。对他笑的人他便倾心对你。老家的一个堂哥,总是哄骗我这小哥哥为他买来回车票。我时常想,这是怎样的一个人,在正常人面前笑意盈盈亲切又亲近的堂哥,这个工资不高却足够养活家人生活无虞的堂哥,却妄图哄骗我那连工作都无法找到的小哥哥的钱财。
人,有时你看不到他的丑恶,是因为他恰似那一只只变色龙。在你的面前曲意逢迎,如沐春风的笑脸让你有一瞬间恍忽。而转过身去便又是另一副嘴脸。裂开大嘴笑得谄媚又奸诈。
而我们,又无法轻易言许自己是个圣人。
我的小哥哥心智太低。他总像个小孩子一般扯着谎。“我给移动打了电话他说今天让我去领奖。”,“我妈妈说我爷爷病了让我赶回去。”,“我在xx里面在做网络主播。”他的眼神里有着孩子的怯懦,闪闪烁烁含糊其辞,却又在被戳穿的一瞬间恼羞成怒,死也不会承认半分。
偷偷摸摸翻找你的东西,小茶壶,笔,或是颜色斑斓的玻璃子儿也偷偷收进自己的口袋里。我自是无法圣人般的对待他,难以沟通我便常选择沉默,他总偷拿东西我便细心收好。我也曾暴怒过,没有理智的歇斯底里。被偷走心爱的东西却无法要回的痛瞬间让我迷失自己。
可是却又会在静下心来些微后悔。他便也是个心智如孩子的小哥哥罢了。面对我的呵斥竟不敢说半句话来反驳,低眉顺眼的皱着眉头低着头。不知羞愧却又似羞愧于我的震怒。
这种时刻,我只记得一次,从那以后我便将自己的东西收拾得极好。我们都不是圣人,可是他又是圣人了么?
他只是在上帝闭眼之时偶然跑到人间受难的孩子。穷尽一生也难以活的如我们这般知冷知热。他只是这样的活在这个世界里,甚至背负着永生难得爱情的恶毒咒语。
人生永远在角落里有丝丝斑驳而又七零八碎的身影。他们默默蜷缩在这个角落,以一种极隐秘的灰色姿态默默存在着。受父母一时庇护,而更长的路则要自己一生背负着沉重的苦难与鞭笞走过。这一路实在是太漫长,漫长到一生背负着诅咒踽踽独行。
有时我们不得不怀疑这所谓的存在的意义,但却又转念一想,人世千万。又有谁不是这蜉蝣一粒呢?纵然他们痴傻,却也有自己的感动自己的幸福吧。安于父母的爱,守于世界的一隅,你们眼中的痛苦也许并不是他的痛苦。你眼中的苦难也并非他内心的苦难。你的泪珠成串悲悯他的际遇,他却突然粲然一笑,阳光下的笑脸这么多年,纤尘不染初心未变。
爱便是爱着,痛便是痛着。而他依旧想要好好活着。于他而言,这只走一遭的残缺的生命也便是这世上最美好的馈赠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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