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侯

作者: 易子安 | 来源:发表于2018-07-19 12:57 被阅读73次

    青川六年,天启,春。

    “想不想去宛州?。”男人像是随口提到。

    “听说宛州是一个很好的地方呢,”女人低低地说,“说的我也有点想去了呢。”

    “那就这样吧,明天早上会有一辆去宛州的马车在亘白门等你。”男人转身离开,“以后不要回天启了。”


    青川五年,十一月七日,天启,冬。

      “承安,今天是个好日子呢,太阳真暖和,嗷嗷~”微须的男人走在天启的街道上竟然还伸了一个懒腰。被唤作承安的男人没好气地回头对微须男人说:“柳鸿,知道的人知道我们是巡街校尉,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是天启城的街边流氓,执行公务能不能认真一点。”柳鸿却是一脸不在乎,“当今天下太平,要那么认真吗?”对于同伴的这种态度,苏承安却也习惯了,“纵是太平盛世,帝都的街头也是有贼人的。况且,这真的是一个太平的时代吗?”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苏承安的声音放地很低,眼睛似有似无地看向正东方向,那里有燮朝的中心——太清阁。

      一直懒懒散散的柳鸿忽然就不作声了,苏承安感到奇怪回头看他竟然还挺直了腰。最后苏承安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看到了前面房子上写着苏府两个字,“你又看不到她,还在她家前装那么认真干嘛。”柳鸿却一本正经地答道“哪有,我本来就是一个认认真真的巡街校尉,刚刚只是装作懒散而已。再说,万一她看到了呢。”苏承安懒得理会同伴,直接走过了苏府。那并不是苏承安的家,虽然同是姓苏,但是苏府里面的人可是真正的世家,听说还是从前朝承袭下来的家族,不过苏家的贵族和其他贵族总有点不一样,具体的苏承安也说不出来,但苏承安总觉得他们的眼神不一样,与那些慵懒的贵族完全不一样。然而在柳鸿的眼里,苏家可能是世界上最可爱的家族了,因为苏家有一个女孩——苏小沐。苏小沐在苏承安眼里依然是他不想接近的苏家人,所以他非常不理解柳鸿的心情,在他看来, 这个男人的脑袋一定是被驴踢了很多脚才会这样不正常。

      路过苏府的时候已经要黄昏了,柳鸿在走过苏府后立马又恢复了懒懒散散的样子,声称这是为了让苏承安放松他那一天到晚紧张的神经。苏承安懒得理这家伙,柳鸿对苏承安说:“待会要不要去方亭去喝一壶酒啊?”“不去。”苏承安头也不回地说,“为什么每次巡完街你都要问我这个问题,你知道我是不会和你去的。”“嘻嘻,我也没指望你会答应,我这么问是为了表明你是我好兄弟嘛,知道你要去回家陪你夫人,哈哈哈。”苏承安更加不想理他了,走进了前面的巷子。

      一个人的柳鸿走进一条小巷子,来到那个他熟悉的酒肆,向掌柜要了一杯酒,一个人慢慢喝起来了。这里的酒不是很出名,比不上那些大酒肆里的好酒,但柳鸿每天黄昏都会过来喝一杯,柳鸿觉得这家叫方亭的小酒肆是自己在这偌大的为数不多的几个熟悉的地方。一个人在一个太大的城里总要有几个自己知道的,可以带朋友来的地方,这样也许就会对这个城产生一种安全熟悉的感觉。况且,他也在这个小酒肆里面遇到了那个不一样的苏小沐。柳鸿记得那天下午下了雨,天很快就黑了,柳鸿喝完他惯例的一杯酒正愁着该怎么回家,这时他听见吱呀一声,苏小沐推开门进来了,全身都被淋湿了,头发粘在脸上,脸上一道道水痕。然后柳鸿就听到了她的声音“掌柜,要一杯酒,随便什么都行。”柳鸿觉得她的声音有点疲惫,于是他看向了苏小沐的位子,发现她一个人喝一杯酒,眼神望着窗外,说不出来的迷茫。那一刻,他突然觉得她的身上满是孤独的味道。这是一个可怜的女孩子啊,柳鸿想。然后他在看到她要不顾雨势离开的时候抢了掌柜的一把伞直接塞给了马上就要走出酒肆门的苏小沐,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他没有和她一起打伞的想法,因为他知道她会拒绝。而且,他也不希望被记住,有些人,萍水相逢就好。可是事情的发展有些出乎他的意料,第二天晚上柳鸿回家的时候在巷子里遇到了她。不过场面有点怪异,因为那个女孩是拿着刀对着他的。柳鸿心里真是有苦说不出,我只是给你把伞,还不是自己的,何苦来哉呢。柳鸿本来还想说几句,可是奈何苏小沐一句话也不说,于是他只好一直盯着她看,大眼瞪小眼,啊不,大眼对刀尖,因为人家苏姑娘一直在看着天上那轮新月,根本就没正眼看过他。突然苏小沐动了,柳鸿差点就要喊女侠饶命了,可是她却迅速收刀入鞘,然后离开了,仿佛她只是来赏月的,乘兴而来,踏月而归。真是莫名其妙,不过柳鸿脑子里却想到了一句不知从哪看来的诗“沧沧长月城头酒,娥眉似月也似侬。”真是应景呢。”柳鸿看着头顶的月亮说道。随后不知是世事无常还是柳鸿有意,他开始在生活中发现苏小沐的影子,就像他开始知道苏小沐最喜欢的吃的是什么稀罕东西而是凤凰街一家小商贩的烧饼,还有她喜欢烟月阁的胭脂……

        想着想着,杯子里的酒也被喝完了。可是他没有离开,因为酒桌前坐下了一个男人。那个戴斗笠的男人像只是刚离开一样坐在了柳鸿对面,面容和煦。“好久不见。”男人摘下斗笠从怀中掏出一壶酒递给柳鸿,柳鸿闻着熟悉的酒香,似乎是早就预见到了男人的到来。“已经有七、八年了吧,啧啧,酒还是长枫的香啊。”“是啊,那时我们都还年轻。本来想让别人来的,但是我还是想见你。”接下来又是一段沉默,男人默不作声,柳鸿一个人喝着酒看向窗外,外面竟然开始下雨了。“可不可以放过她。”柳鸿打破沉默。男人抬起头来“你听说过影司吗,是和青侯相当的一群人,他们已经闻到我们的味道了,所以我才从长枫赶回来。明天,就是我真正回到天启城的日子。在这之前,影司不能留。”“可,”柳鸿欲言又止,“影司后面是谁,你我都知道。苏家押注在太清阁,那么就已经做好了打算。”男人面色不悦。

        柳鸿突然释然,对着男人伸了一个懒腰。抬头看着被云遮挡的月亮,知道似乎没有什么可以商量的了。说起来,和这个人打交道,似乎自己也从来没有商量过什么。所以柳鸿有些凄然地说:“所以你是来劝我,还是来杀我的,子安。”被唤作子安的男人摇了摇头道,“有用吗,我本来是来叙旧的。没想到你连话也不和我说,到真是让人难过呢。长枫的枫树叶红了,很好看,你会回去吗?”柳鸿突然嬉皮笑脸起来“嘻嘻嘻,回去回去,只要你不拿她怎么样。易子安,说好了啊,可不能反悔。”易子安无奈地看着他,道“没那么容易,我们可以做到手下留情,可如果真的遇到的话,也说不清啊。当年怎么动了心,说出来听听。”这个本来严肃的人也被柳鸿带歪了一样。“咳咳。”柳鸿清了口气,“那是一个美好的夜晚,清风明月,才子佳人,我在茫茫人海中,啊,我看见了那个女孩。”易子安刚刚听到柳鸿开口就受不了了,赶紧站起身来,“再见,再见。我还有些事安排。还有,你刚才演的那副苦大深仇的样子真是太假了,我都看不下去了。”头也不回地走了。

        看着易子安离开的背影,柳鸿不禁笑了笑,还是有当年的样子的嘛。这些年自己一个人在帝都充当易子安在长枫的影子,表面上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巡街校尉,实际上却帮易子安联系着帝都的黄紫公卿,就是为了准备明天。不过没有想到自己竟然在途中喜欢上了苏家的姑娘,不过这误不了大事。柳鸿可以骄傲地说,除非自己想要暴露,否则无人可以知晓自己的身份。至于方才易子安说的影司,确实很厉害,可这在柳鸿的眼里还远不到看出自己异样的地步。因为柳鸿是青侯的头子,要论隐藏身份,这世上谁也比不上他。

        易子安走出巷子,旁边有一个戴着青色鬼面具的人给他牵过一匹马、他其实有一点骗了柳鸿,他易子安既然今日回了帝都,那便就是今日回来。“传令下去,覆面。披甲,今天,我就要入主太清阁。”随着易子安一声令下,天启城的黑夜中突然多出许多戴青面具的身影,而负责天启治安的金吾卫,御林军今夜竟然空无一人。给易子安牵马的年轻人凑过去对他说:“那,柳大人该怎么办?杀了,还是我们派个人监视他。”易子安策马离开,“不用杀,也不必监视,再说,监视他只不过是让他发现而已。”

        与此同时,方亭内。柳鸿靠在椅子上假寐,随后靠近他的窗口突然破开,小酒肆里面的客人尖叫着逃离,从四面八方跑出来一群披甲的持刀男人。破开窗户的是一把看上去不起眼的黑刀,可是奇怪的是并没有人握住那把刀,一切像是鬼魅。柳鸿没有躲闪,只是静静地等着那柄到击破他的头颅或者穿过他的胸膛。披甲的男人1们面色冷峻,一边持刀挥砍四处逃散的人群,一边对着柳鸿形成了包围。似乎是一个必死之局。“可惜了,也不知道她有没有收到我的信。”柳鸿最后想到。

        青川五年,十一月六日,夜。

        柳鸿在家中地下的密室里浏览着他收集的卷宗,这上面记载着近年来帝都的各种事情,大到皇帝和公卿们制定的国策,皇室秘闻,小到街头的柴米油盐。这便是青侯的工作,收集情报。除此之外更不能提上台面的还有“请疾”,这些年他们已经在各个不认同自己的公卿家埋伏下了刺客,随时可以进行“请疾”,对外宣告他们突然暴毙身亡。青侯一直是见不得光的一群人,所以他们真正出动的时候会戴着青色鬼面具,因为这在他们的家乡象征着死亡,他们是一群本该死去之人。就像柳鸿一样,永远不会以真面目示人,或许对他来说也无所谓什么真面目,每一个都是他自己,只是各不相同罢了,所以他才能演地那么好。今晚一切如常,可是柳鸿却突然觉得莫名的心烦,似乎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所以他下来检查那些卷宗,看了半天他也没有发现出异样。柳鸿无奈地坐下来,揉揉眼睛,整理思绪,想找出这种奇怪的突兀感出在哪里。突然一份越州皮甲的交易引起了他的注意,这桩交易不奇怪,寻常人或许不会购买这种货物,可是也总是有些大商户会购买这种东西给自家的路护武装。可是怪就怪在这桩生意的买主是一个本该在三年前死去的名字。发现了这点的柳鸿又凭着感觉翻阅了另外几份卷宗,都发现了相似的情况,而且他还发现帝都的御林军最近竟然异乎寻常地被调离帝都。柳鸿紧紧地握住卷宗,面色阴沉。灯花炸裂的声音惊醒了柳鸿,他立即把卷宗归还原处,然后抽出一张纸,写下几个字之后匆匆收起来。

        青川五年,十一月七日,晨。

        易子安看着手里那封本该送到苏府的信,上面只有一句话“宛州的船要开了。”真是让人摸不着头脑的一句话,不过易子安却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年少时他们都还在天启,那时他问柳鸿以后想要做什么,柳鸿颇为没出息地回答想要和一个自己喜欢的姑娘在宛州开一家酒馆,因为他听说宛州冬天也很暖和,他想去暖和的地方,最好和自己喜欢的人一起。“这算是你对我的请求吗?阿柳。”易子安喃喃自语。而另一封躺在桌子上的信更加让他不安起来,因为这封信是苏府今天早上送往柳鸿家的,可以看出是一个女孩子清秀的字,同样也十分简短,“近日天启有变,速走。”

        青川五年,十一月七日,方亭,夜。

        就在那柄刀就要击中柳鸿的前一息,一口刀伸过来挡住了这把致命的武器,握刀的人的手臂不断颤抖,显然是那柄窗而入的刀力劲太大的缘故。柳鸿惊愕地看着为自己挡刀的年轻人道“阿五,你不是子安派来杀我的吗?怎么会这样。”,年轻人眼睛继续盯着窗外,微微喘气道“怎么可能,我是易先生派过来保护你的。易先生怎么可能会杀朋友。”说完从背上取下一口刀扔给柳鸿,柳鸿伸手接过刀,顺势挡下了一个披甲男人的刀,笑道“之前发现你还挺心灰意冷的,还以为这就是代价呢。看来,其实是今天啊。不过,影司就派这些人,还是小瞧了我。”柳鸿像鬼魅一样在披甲人之间穿行,卸甲,杀人,这一切在他手里竟然十分熟练。而阿五那边就不轻松了,那口刀柄上连着铁链的刀像蛇一样从各个角度飞过来,无从预知,也无从躲避。阿五索性闭上了眼睛,这是他从小就练习的一项技能,叫寻声。闭上眼睛之后,身体的其他感观就敏锐起来。他把刀向后一格,笑着说,抓到你了。随后猛地掷刀,横刀像一朵银色的花一样在空中划出瑰丽的轨迹,阿五在掷刀之后随手捡起地上散落的一口刀,向着斜后方挥砍去,两口刀相击,在黑暗中迸出明亮的火花。先前那手华丽的掷刀竟然不是杀敌,而是击断了连接着刀的铁链。“呵呵,没有了长铁,现在我们之间就公平了许多呢。”阿五笑着对眼前的男人说。男人一击没有得手后很快退去,随后又再度像豹子一样扑前,双方再度展开搏杀。

        最终是两个人互相搀扶着站在方亭前,阿五在与用刀男人的交战中拼着被砍掉一条手加上身上一道触目惊心的伤口的代价终于把刀桶进了他的心脏,而柳鸿的背上也被一名藏身在甲士中的刺客留下一道伤口。柳鸿把从店中带出来的残酒倒向了自己的伤口,随手丢弃酒壶之后从怀里掏出了火折,就着之前敲碎的酒点燃了方亭。无奈地对阿五说:“唉,还挺喜欢这里的,以后就喝不到了哦。你伤成这个样子肯定是没有办法和我一起去了,子安那边肯定也出了什么事,我得赶过去才行。”阿五强忍着疼痛,抬头看着柳鸿:“柳大人,青侯内有鬼,有些人怀疑是你,你要小心。我的马,在邻街树下,要小心。”随后便昏死过去。柳鸿安置完阿五后,牵过那匹马,从上面取出一把横刀和一张鬼面具戴上,纵马向黑夜而去。

        易子安停在通向太清阁的路上,第一次停下脚步,面前是一群黑甲的武士。双方都没有一句对白,随着柳鸿拔出佩刀,默契地同时冲锋,同时挥刀杀敌,同时死去。戴着青面具的和黑甲的两方人显然都是习惯了杀人的杀人者,双方搏杀很少有一方活下去,得手的那一方立即寻找新的敌手。就像两股海潮相遇, 表面上寂静无声,却最为汹涌。易子安已经下马了,他更擅长步战,在振下刀上粘稠的血之后,他不得不从周围死去的人身上拔出另一把刀,他知道自己不能倒在这里,十年的谋划,都是赌在今晚。他知道他们中出了叛徒,可是他也知道那个人绝不是柳鸿,所以他告诉他时间是明晚,如果自己死了,希望他能幸福。忽然,有一骑奔来的声音打破了这除了搏杀的寂静,那匹黑色的神骏如奔雷而来,上面的骑手踏着马背高高跃起,随后一刀劈开一个即将挥刀砍向易子安的青侯,颇有前朝威武王风范。柳鸿背对着易子安道“我为你开路,你去太清阁。”易子安迟疑了一会,最终跃上那匹马,柳鸿就像一艘帆船破开海面一样破开先前的海潮,青侯都追随在他的左右,伤亡比之前更甚,他们开始嘶吼,但也确实分开了一条血路。雨水冲着马蹄下的鲜血,易子安开始策马狂奔,最后一马跃过最后一名披甲武士的头顶,黑甲武士们脱离出一些人上马追杀,但是身后的青侯也像疯了一样冲出来,挥刀砍向马蹄,或者用身体挡住战马前进。

        易子安浑身浴着血站在太清阁上,面前是穿着龙袍的皇帝。皇帝看清来人是他之后,却也不慌乱。笑着说:“哥哥,你回来了啊。来来来,陪我看这大好江山。”易子安抬头看他道:“我回来了,乱世将定。”皇帝也不理会他,坐下来拍拍地面从怀中掏出一壶酒,自己喝了一口后递给了易子安,道“喝几口酒,我们兄弟好好说几句话。”

        大概一炷香的时间之后,易子安手提着自己弟弟的头,想着他死前对自己说“死我一人即可,希望兄长你平定乱世。”,然后他对着匍匐在地上的宦官说:“告诉那些老家伙,我回来了,要么,他们承认我姓姬,要么这天下便姓易好了。”

        史记:“大燮中武将专权,边将兵变进犯中州。时东陆又入乱世,天地倒悬,百姓易子而食,人间炼狱。幸燕梁王姬子安北返,受平帝禅让,是为燮代宗,率部七年而平天下。” 

        青川五年十一月八日,易子安在一群相互枕籍的尸体中不顾身份背回了柳鸿,把他葬在了儿时故园中。苏家满门抄斩,只有一个女孩易姓更名逃往宛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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