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墟

那是条很长的隧道，我从这头只能看见黑黑的洞。里面偶尔吹出潮湿的风，吹过发际。像某种未知，古老，巨大的生物，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安祥地呼吸。

我一步一步走进它，身后的黄土混合着风沙渐渐平息，焦黄的废土上强烈的灼热忽然消失。等我被一阵凉爽包裹住时，我已经置身黑暗中了。

滴滴答答的水滴落在地上和我的脸上，顺着流淌到我的脖颈，像一种极其隐秘而温柔的触碰，我抚摸着墙壁，小心翼翼地向前走，偶尔听见一些小生物在某个角落叽叽喳喳，眼前的黑暗在听觉里显得神秘而丰富。

终于我的眼睛适应了这种黑暗，由一开始的完全漆黑，变得隐约能看见轮廓。我看见一辆废弃了好久的车，横在隧道里。我想走近一点看，它忽然嘭的一声，车门由于长久的废弃掉了下来，金属与地面的碰撞顿时在隧道里回响起来，嗡嗡嗡，打破了恒古的寂静。也是一瞬间，声音消失了，先前的寂静越发地强烈，这次，连小动物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轻微的水滴。

这辆车就像个孤独了好久的老人，终于迎来了我这个客人，想要挥一挥手表示欢迎，却因为岁月的沉积，只是象征性地动了一下。我走近它，触摸它，然后离开它。直到我回头也无法看见它。它还是沉默地横在那里，像个终于满足了的孩子，在孤独里渐渐消失。

然后不知道走了多远，我一眼看见了一个背影。这一次我能听见我的心跳，强烈的喜悦使我有些目眩，这巨大的世界啊，无尽的寰宇，终于找到一个和我一样的人了吗？

我不敢说话，甚至不敢呼吸，生怕任何的声音都会破坏这个美丽的相遇。我轻轻走到他的身后，发现是一个女性。她坐在地上，双手抱着膝盖，头埋在膝盖里。我忽然有些害怕，我害怕她和这巨大的废土一样，同样是个逝去的生命。所以我用手触摸她的背部，感觉到她的呼吸慢慢将空气吸入肺部。

她活着。

你..你好。

沉默。

你好？

沉默。

我轻轻地拍了拍她，等待她的反应。她好像感觉到了什么，用力地想将头抬起来，颈由于用力开始发抖，我走到她身前，轻轻捧住她的脸，抬了起来，黑暗中，她的双眼就像从深海里发散的柔柔光线，清亮，深邃，冰冷，遥远。

她看着我，眼里露出迷茫和疑惑。

我挤了挤嘴角，在我的记忆中，这好像是笑容。但是我做完这个表情后，她的疑惑更深了。我摇摇头，将她的手搭在肩膀上。

我要带她离开这里。

.....

我站在深邃的隧道外，费力的朝里看着，一片漆黑，幸好，我曾在这巨大的废墟里搜到了一个手电，隧道的凉爽让我不得不选择往里走。

打开手电，隧道的墙壁都是湿滑的黏液，像个怪物的食道，吞没这废墟的一切，而从隧道顶部落下来的液体也不知道是从哪儿来的，滴滴答答落在脸上，很让人讨厌。

我快步向前走着，不一会儿就看见一辆横在路中间的汽车，车门掉在了地上。我走近汽车看了看，车里的一切早就霉地发烂，有些奇怪的是，车前盖有一个清晰的掌印，可能是漫长的岁月里，有人曾温柔的触摸过它。

再向前走，一直望不到头，我的手电如果向前照，光线就没有一点反射回来，可见这隧道有多么长。

我开始跑起来，奔跑的声音在隧道里很强烈，越往里跑，水滴落的越密。

我要被吞没了吗？

我跑的越来越快。

越来越快。

然后越来越累。

越来越累。

终于，我停下来了。

我看见一具尸体。在岁月里腐烂发霉，他跪在地上，背上是一个服装店里经常可见的女假体模特。我从没见过那么强烈的执念，他已经死了多久了？他的双腿还保持着向前走的趋势。他背着这个假人干什么呢？

水滴越来越密。

我整个人都湿透了，只有赶紧往前跑，我要离开这个地方。

......

多久了？

我已经忘记了时间。

前面是光，

是的，隧道的出口，是光。

我欢笑着，扶着墙壁，一步一步走出隧道，那么久的寂静与黑暗，我终于挺了过来。

近了，

快了，

光线终于落到了我的脸上。

我走出了隧道，

一阵风夹杂着沙土与尘埃扑到我的脸上，眼前更加陈旧和残酷的环境，让我想起来了。

好久以前，我就是从这样一个地方走进隧道。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开始期待着尽头，期待隧道尽头那春天般的美好。

呵呵。

我倒下了。

生命的最后一刻我其实还是笑着的，我终于明白了。废墟哪里都是废墟。隧道的那一头会是什么呢？

生命难道不是一样吗？

这头是死亡。

过程无论多么漫长。

那头还是死亡。

废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