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穿过昆仑,使草木发出萧瑟声响。
我不知道颛孙为什么生这样大的气,给我法阵的是他,毁掉法阵的也是他。若是因为我用了仙术,大可训斥我,为何又那样闷闷的,什么也不说。
我把柳遁的眼睛打了孔,用丝线穿过,挂在脖子上,看起来剔透如玉,旁人也看不出是由什么做成。
我和阿青像往常一样,接杂事,做杂事。只是不知为何,我总是出错。阿青给我善后几次,终于忍无可忍,揪着耳朵将我骂了一顿。
颛孙看着我们,终于开了口。
“红果”他说“你不如去闭关。等你放下,再来做事。”
“放下什么?我早就忘记了。”我说。
“你当我们瞎呀!”阿青叫道,“天天失魂落魄,叫也不应,什么时候能好?”
“我给你做法阵,是想让你得一个圆满,才好放下。如今看来,是我错了。”颛孙道。
“是我错。”我从来没有这样沮丧,我以为我不再提柳遁,不再萌生去寻找他的念头,他就会像风一样穿过我的生命,从此没有痕迹。但是他始终在我心里的一个地方,就算不去想,不去看,也时时刻刻的存在。仅仅是存在,便可以使我心神不宁,但仅仅是存在,都不能被允许吗?
我在昆仑山顶开始闭关,颛孙做了结界,将我所处的洞穴封起来,与世隔绝。
在我清修的时候,我依旧常常见到柳遁的样子,我看到他的时候并不会悲伤,也不喜悦。就好像他原本就在那里,就像昆仑山原本就有草木,就像夜空中原本便有圆月。
我不知道怎样才算颛孙说的放下,就这样过了两百年。
两百年,人间早已江山易主,前尘往事化为尘烟。我出关的时候,阿青和颛孙都来接我。阿青在两百年里做了许多事,修为大增,颛孙倒是没什么变化。只是我的修为依然停在两百年前,清修并没有什么收获。
我们去人间大吃了一顿,一切似乎又回到以前的样子,除了我多了一颗项链珠子。
我两百年没有接过任务,不免有些生疏。人间的样子也变得让我陌生,多了许多我没吃过的东西,我没见过的东西。阿青带着我逛了几天,我渐渐地开始感到快乐,就像沉睡在地底的冬芽慢慢苏醒。
我们又做了几次杂事,这次我很专注,没有再出错,阿青喜出望外,只觉离我们获得职位不远。
只是我对于职位的渴望渐渐淡漠。我与阿青不同,她想要离开这里,而我只想自由自在地在昆仑山,哪怕什么也不做,就这样看日出日落,一直这样下去。
因为有这样的想法,所以我开始变懒,除了阿青拉我去做事,我基本什么也不做,更不练习仙术。颛孙与我说过几次,我说我既然不耽误做事,上不上进与你又有什么关系,上进又有什么好处。我就愿意一直做没有职位的三重天小仙,那又如何?颛孙见说我不动,便不再提起。
这样过了几年,我们三个相安无事,直到遇上狼牙山的案子。
狼牙山向来偏僻安宁,只是近百年来,忽然出了个妖怪。
“那妖怪前几年都是要牲畜祭祀,否则就用黑风毁掉地里的庄稼,今年他却托梦,要村民送个姑娘过去,打扮成新娘子给他吃掉。正因他要吃人,我们才去收他。”颛孙道。
“吃人便吃人,怎么这许多花样。”我不以为然,“这些妖怪也是奇怪,有要小男孩吃的,有要姑娘吃的,都是人罢了,味道难道还不一样?还要穿新娘子的衣服,吃起来还要脱,又难脱,这是图的什么?”
“我们吃果子还要挑,妖怪吃人,难道还不许挑拣。”阿青道,“你便是懒,依我看,你若是哪天做了妖精,是要人自己脱净了才肯吃。”
“呸,你才吃人。”我啐道。
“事就是这个事,你们两个,谁去。”颛孙言简意赅。
“我不去。”阿青抢道。
“怎么了?”
“我来葵水。”
“喂,你来葵水和捉妖怪有什么关系?”我叫道。
“要扮嫁人嘛,不方便的,那妖怪远远闻到血气,不就露馅了。再说你闭关这么久都没什么长进。若再不接些活干,修为怎么能跟得上我?就算我让给你罢了。”
“你。。”也许是因为柳遁的事,我这次闭关确实失败,阿青的修为现在也比我高上一大截,我无可反驳,默默叹了口气。“那我要是打不过他怎么办?”
“我看着你,你若是不敌,我便用移形换影把你拉回来,如何?”颛孙道。
“这个好!万无一失!”阿青拍手称赞。
我就这样沦落到狼牙山,月黑风高,细雪纷纷,一个人穿着新娘子的衣服坐在山口,抱着一包老乡留下的干粮。
等到半夜,根本没人来接亲,我托起腮,拿了块饼子出来,慢慢掰成渣,撒到火堆上,听那噼啪爆裂的声响。
风穿过山口,发出呜呜的声音,悠长而深远,就像在诉说无尽怨气。
火光微微,就快要熄了,我翻了翻木柴,眯起眼睛分辨夜中景致,就在这时,那火苗忽然摇曳一下,缩成如豆的光点,一股阴寒气息在风中渐渐凝聚,仿佛千年寒冰从四面压迫而来,令人汗毛竖立。
好大的,戾气。
这不像妖怪,妖怪只要一心修行,在山野间自由自在的,哪来这么大戾气,我想。这怕是厉鬼啊!
刚想到这,我只觉颈后一凉,一只手触到我颈间。指尖的冰冷更让我确认来者是厉鬼无疑。我顿时绷紧了身子,不敢动弹,那只手沿着我的脖颈绕到下巴上,轻轻一抬,我随着他抬起下颌,就对上了一双眼睛。
这个人眼神阴寒至极,只是看一眼就觉寒彻骨髓,一张脸却生得稚嫩,天生有些圆,看起来有不谙世事,纯洁无暇之感,也许这厉鬼死的时候尚在少年。这样的眼神配上这样的脸,一个阴狠至极,一个纯洁至极。在这纷飞的细雪之中,显得格外诡异。
“弟弟,你看什么。”我说。
那人一愣,将手一勾,就将我的脸勾过去,扯得我的脖子疼极了。
“你叫我什么?”他狠狠道。
“我看你应该比我小的,不叫弟弟叫什么。”
“你不怕我?”
“哦,不怎么怕。”我拍掉他的手,退了几步,保持距离。“说说看,你是怎么死的,又是怎么占了狼牙山,你要新娘子干什么?”
“你知道我是鬼?”他说。
“这么大戾气,不是鬼是什么?看样子你死得好冤啊。”
“你不是凡人,你来做什么?”那人皱起眉,攥了攥拳头,我以为他要出手,忙警惕起来,那人却并未动弹,只是恶狠狠瞪着我。“我不惹事,你只要不进狼牙山,你我互不相犯。”
“那我偏要进呢?”
“我并不认得你。”
“实话给你说了,我也不认得你,你不安心做鬼,偏要人给你送新娘子吃,天界便要除你,我奉命来的!”我话音未落,手中化出两道手刃,左右夹击。“得罪了!”我叫道。
那厉鬼尖啸一声,周身泛出汩汩黑气,腾空而起。我手中不停,手刃如雪片翻飞,将他困在空中,那厉鬼用黑气缠住手刃,凝滞在空中。
随着手刃越来越多,竟将黑气裹挟得如同蚕茧一般,就在这时,那茧中发出桀桀声响,黑气猛地收缩,继而爆裂开来,气流强劲将手刃冲得遍地散落。那厉鬼御着黑气落下来,脸上狞笑,嘴角挂着乌黑血涎,双眼周围亦泛出黑色。显是刚才一击用尽力气,顾不得维持皮相,便露出枉死之时的样貌来。
“天界,哈哈,我做的事,又与天界何干!?我为厉鬼,天要灭我。我为人枉死之时,为何天不助我!为何不主持公道!”
他周身的黑气火焰一般升腾而起,高几丈有余。我只觉四周空气凝滞,细雪不再坠落,仿佛静止一般。
“为何偏偏是我!为何是我!”那厉鬼尖啸着,将黑气席卷而来。我躲闪不及,被那黑气笼罩,那是致密而压抑的气息,如同雷雨前黑云低垂的闷热天气,透不进一丝风来。为何是我?为何是我!?
那厉鬼的尖啸回荡在我脑中,我抬起头,空中一轮血月。今天下雪,是没有月亮的。所以我知道是那厉鬼把我拉入了他的怨念之中,我看到的,是他枉死时的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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