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妈妈的心情都不好。
她每天一回到家就板着脸,两个月来没和我爸说任何话,甚至莫名其妙地朝我发脾气。我觉得委屈,想知道她到底发生了什么,可听完我的话,她更加烦躁起来,吼着,直到整个世界都陷入沉寂,终于才很小声抽噎起来:我不知道......
讶异于她的转变,我本能地想上前抱住她的脚步慢慢僵直,最终还是停在原地。
今年刚满五十,我的妈妈,是一位地地道道的农村妇女,不怕累、肯吃苦,头顶的一圈白发见证了她数十年来的操劳。一晃眼,她的一生已走过了半程,从曾经干净美好爱穿白色裙子的少女变成了如今长满皱纹只知柴米油盐的妇人,可自问,我所知道的这半生,她过的,并不好。
二十八岁那年,她出嫁,次年有了我。我爸爸是一个非常大男子主义的人,在他的认知中,男主外女主内,承担所有家务就是女人的本分。而我妈妈又是一个特别骄傲的人,生了我之后,为了不依靠他生活,不到一年就开始自己打工,做着最辛苦的活,拿着勉强度日的工资。我则是被寄养在外婆家中,由外婆带大。妈妈她白天打工,晚上回家煮饭洗衣,从没得到丈夫的心疼与怜惜,却还是为了自己的孩子坚持着,这种丧偶式的婚姻,一过就是20年。
我今年20岁,妈妈也是,因为在我出生之后,她才是妈妈,她也是第一次当妈妈。
清明将至,我们这里有吃麻糍的传统,这是一种糯米制品,因加入了可食用的艾草,有种特别清新的香味。
晚饭后,我搬了小凳子,坐在妈妈身边,帮着她摘艾叶,我看向她,只见她低着头,不紧不慢地重复着手上的动作,却突然开口叫我名字,她说,囡囡,要是能再年轻个十年就好了,妈妈过的太辛苦了......
十年前,外婆健在,身体硬朗,妈妈失意落寞的时候,总还有个家可以回。
旧时黄土立新坟,我知道的,我应该知道的。
2019年9月16日,我送外婆,我这一生,最爱最愧对的人,归于尘土之中。
真正让人痛苦的,往往不是失去的一瞬间,而是在往后无数个习惯有她陪伴的细节里,一点一点积攒失望。很多事情都是这样的。
就像外婆的离开。
回忆起外婆,我和妈妈的记忆开始慢慢重叠:小时候的夏天特别热,20来平的屋子只有木梁上的一架吊扇,它只是笨拙地转着,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却带不来丝毫凉爽。头发斑白的七十老太,怕外孙女热着,整个晚上摇一把灰黄的蒲扇,轻声哄着。
一瞬间我的脑海里闪过很多画面,最后只和妈妈说起了这个,为什么说这个呢,大概是在我印象里,她一直是这样慈祥的模样,为什么只说这个呢,因为几乎又是一瞬间,我鼻头酸涩,喉咙发哑,再也说不下去。
妈妈的心情依旧不好。
春风后一天,我们去山上为外婆扫墓。安安静静地,她住在一个四方的木盒子里,躺在相伴走完一生的丈夫旁,那天阳光和暖,微风轻拂,像极了她生前的温柔模样。
结束后,我们没着急回家,而是去了外婆生前的住所,一个矮矮的木梁小屋,那是我妈妈出生的地方,是她长大的地方,记录了她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
长时无人居住,木板已经有了明显的蛀痕,屋前的杂草也都恣意生长,显出一派枯颓。我轻声走进,四下凝望,旧日时光如倒带在眼前回放,一切一如往常。
我看到妈妈出生,外婆怜惜地抱她在怀中,温柔地拍她后背哄她入睡;我看到妈妈学会走路和说话,外婆牵着她肉嘟嘟的小手,带她一起洗衣买菜;我看到妈妈上中学读书,外婆每天早起煮粥,晚上点着煤油灯陪她写完作业;我看到妈妈辍学打工,外婆为她收拾行李,眼眶红红送她上了火车;我看到妈妈一身红衣出嫁,外婆握她的手,泪却在眼眶里打转,“囡啊,不管怎样,你永远是妈妈的女儿......”
我一晃神,妈妈却冲出了屋子,像个小孩子那样蹲在地上,掩面痛哭。
我的妈妈,她再也没有妈妈了。
再也没有人爱她一如人间珍宝。
人生是游子之路。
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父母去,人生只剩归途。
五十岁了,我的孩子都到了快要嫁人的年纪,可我还是想你,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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