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特么的到底去,还是不去?”在蚊子军团飞舞、围得几乎密不透风的昏黄路灯下,阿吉晃着他那颗大脑袋,向我挥了挥手中鳄鱼牌皮带,顿时搅动起旁边宿舍楼泛着的浓郁腐馊味,而我们就恰好站在它的裆下。我脸上的汗毛也不禁随之起舞,像趴着一堆扇着薄亮翅膀的母蚊子。
“去,去,去——”我慌不迭连声说道,心头一颤。可能刚才不小心放了曳着尾音的响屁,以至他对我产生了误解。
“这才是兄弟嘛!回去准备下,等下我们就出发。奶奶的!”阿吉把皮带穿进腰间,又使劲紧了紧,然后重重拍了拍我肩膀。临走前又补充一句:完事后咱啤酒撸串,哥请!
我们去打架。
阿吉的女人被狗屁系一个不长眼的孙子给抢了。干死那个狗日的!阿吉对着空气说,然后抬手拍死胳膊上一只花脚大蚊子,一摊暗红血。
“对,鸡哥,必须干死那对狗男女!”我瞪着眼,大声地说。我一直喊他“鸡哥”,觉得这个名字比较霸气,他也不反对。
“不,干死那孙子”。阿吉斜了我一眼,予以纠正。
就今晚,公元2000年6月的某一天。
回到寝室,依旧风采依旧,乱七八糟,还空无一人。还好,头顶那只早已看不出色的风扇摇头晃脑地同我打招呼。我知道,他们那帮孙子又去街拐角那家网吧通宵达旦地网上叱咤风云去了。本来说好带我一齐过去,凑成一个战队。
我去不去,其实他们是不会太在乎的,别的什么人也可以,不像基友阿吉。镌刻在阿吉额头那个长长的三角疤痕在我眼中始终鲜明夺目,那是以前为我打抱不平而留下的。现在我们又在省城同一所高职院校,不过这里有点特好,那就是自由由你,随心所欲,睡觉、打牌、逃课,没人搭理你。北大清华跟我们学校比,也肯定特么的弱爆了。
原地转一圈,我抬脚朝眼前一把椅子狠命踹去,然后弯腰掰下一根椅子腿出了门。只留下风扇依旧那么兴高采烈,呼呼作响,似乎等待他们和我凯旋,想想就挺让人温暖的。
我们嘀咕了一下,就选择在蹲在那个孙子回寝室的必经之路上,一处幽僻之地:高处丛生的灌木落下参差斑驳的黑影,峭楞楞的鬼模样——这句话貌似朱自清先生说的。阿吉这家伙经常夸我有才气。到底有没有,我自己也不知道。这个问题,时常让我困惑,不过我开始尝试向校报投稿了,虽然绝大多数死无葬身之地。
我等了一会,阿吉才匆匆赶到。
“我们真要干死他,鸡哥?”我接过他递过来的一根白沙牌香烟。阿吉一直忠于这个牌子的,他说便宜又带劲。
“必须的!至少也让他床上躺仨俩月!”阿吉深深吸了一口,好像在肺腑绕了三匝后才缓缓地吐出。阿吉说这样才叫吸烟。
"嗯,嗯——”我摸了摸那根棱角分明的椅子腿,还是扎手。我也深吸一口,猛烈咳嗽起来。没办法,始终学不来,所以我一直喊他哥,虽然我俩同岁。
“你说,女人是不是特么的喜新厌旧?我跟阿丽好了这么长时间,就差扯结婚证了,她竟然一头钻进那个孙子的怀里出不来了。操!”
我指了指他的腰间。
“其实我早觉得不对劲了。打她寝室电话找不到她,见面也不让我碰了,好像……”
“鸡哥,你的裤子。”
“那个孙子我见过了:个头没我高,体格没我壮,就是脸比我白点,大眼珠子,长毛,听说家里有俩臭钱。瞧他那个熊样,肯定有口臭,大老远就闻到,菊花可能还有严重的痔疮。”
“不是,你提下——”
“我当然提了,只要他主动离开阿丽,我不跟他计较,这点肚量还是有点。关键是,谁叫咱那么爱阿丽呢。就差我给他特么的当众跪下了,可没鸟用。”
“鸡哥,你的白裤衩都露出来了。”我不得不提高嗓门,直击要害。
“操,你早点说清楚呀!”阿吉耸耸腰,把牛仔裤子拉链向上紧了紧。他一直觉得皮带是打架最顺手的家伙什,物尽其用,又方便快捷,舞起来威风不亚于李小龙的三节棍。
现在晚上9点多点,远处学校唯一一幢教学楼二间教室的灯火不知疲倦,依旧发挥着光和热;只是不知道里面有几个是在认真学习的。阿吉说他以前上过自习,然后主动认识了文秘系的阿丽,从此一发而不可收拾。
那孙子啥时候才过来?阿吉选的这地特么的蚊子真多!
“刚子,毕业后你准备干点什么?”阿吉猛然扭头问我。
“这个,还没想好。要不当个作家吧。”教学楼的灯光突然灭了,夜色向这边慢慢滚涌过来。
“兄弟我支持你,学以致用嘛!”阿吉又递过一根香烟,替我点上。
“鸡哥,那你呢?”我把烟叼在嘴角,让它肆意燃烧着,烟雾中一切都那么缥缈,不禁让人迷茫起来。这时一对男女搂搂抱抱、有说有笑地向我们这边走来,那个腻歪,好像恨不得融为一体!我立刻紧紧抓住椅子腿,伏身,弓腰,准备像只猫窜出去,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别紧张,应该不是他们。”阿吉一把按住我颤抖的右手。其实我的身上每个细胞都在颤抖。我感到他的手也在颤抖。
“为啥?”我觉得声音很像阿丽,发沙,像太阳下暴晒的西瓜瓤子。
“脚步声都不像。不是吹牛逼,阿丽身上有几根毛我都清清楚楚。”不过,阿吉还是朝他们的身影使劲吐口水,并使劲挥动手中的皮带,呼呼生风。啪的一声,他好像一不小心扫在自己脑袋上。
“哦——”我立刻放下了,使劲挠了挠胳膊,特么的,这蚊子怎么老欺负我啊,而阿吉整个一没事人似的,百毒不侵。
“我学体育没什么用,也不是当教书育人的那块料。我表哥现在在广东开浴场,让我过去看场子啥的。我本打算毕业后去。”阿吉把香人烟扔在地️下,狠狠把踩灭了,“现在,我打算过几天就过去了。”
“毕业证不要了?只有不到一年时间了。”
“毕业证就一张擦屁股纸,妈的,谁要看你的,还是这个破学校的,老子想通了,不在乎。”
我揉揉发酸的眼睛,一个,或一对,偶尔一群从面前飘过,没人注意到我们,这个世道不也这样?无论你生存还是毁灭。这当然不怪他们,毕竟宿舍就要关闭了,不管你回不回来,回来了其实也没什么意义,但门是一定要关的,是的,一定会关的。
“走,撸串去!”阿吉径直走到无精打采的路灯下,扯着嗓子叫道。
“不等啦?我们还——”
“别特么的啰嗦,走啦!”
那晚,阿吉喝醉了,醉得一塌糊涂,嚎啕大哭,最后呼呼睡去,脖子上挂条皮带,活像条赖皮狗。我们在网吧呆了半宿,就在街角那个网吧。那里烟雾缭绕,杀声四起,室友们正大呼小叫,激战正酣,没人注意我。我挂着阿吉离开前,伸手扳下了网吧电源总开关。操!
……
三个月后阿吉沙哑着嗓子来电话说,没想到广东那地真特么的挺好,空气好,漂亮女人遍地都是,比蚊子都多。总之一切都好,简直人间天堂。
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啰嗦,像个女人,让我好好学习,好好写,争取专升本,却丝毫没有邀请我过去潇洒的意思。不知为什么,接到他的电话,我突然心中涌起一种想哭的冲动。
“你个狗日的阿吉,不讲义气!”我放下了电话,拿起刚才放下的文稿上的笔,写了一个标题:我的哥们阿吉。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