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

    江树海从天井里走出去的时候，抬头望了一眼天空，是一轮接近月半的满月。黑暗已经开始蔓延到村庄的每一个角落。后面是村子里几年前修的水泥路，他走上这条小时候走过无数次的小路，意识到时间还是在这里缓缓流过了。路两边有几户人家搬出去了，为了方便车辆进出，原来的这一段泥路修成了水泥路。

    他要去的那家就位于这条小路的尽头。傍晚的时候，村里的一个人跑来通知说晚上到某某家去开会，村里的人都参加的。他还记得那人说话时黝黑的脸上的严肃表情。他记忆里这个小小的村子多少年已经没有开过大会了。他来到门外，客厅里亮着灯，里面吵吵嚷嚷。他走进去，只见十几个人围着八仙桌坐着，还在一些人搬了凳子坐在门口。他站在门口，听着他们议论纷纷。

    “都到了没有？”

    “队长还没有来。他今天吃酒去了。”

    “阿胜现在怎么样了，还走不动吗？”

    “还不是很好，看样子一年半载也好不了。”

    “其他人来得差不多了。想不到通知来得这么快。”

    “听说这次拿出好几个亿买这些地。”

    江树海从这些议论中渐渐地明白了是什么事情。

    这是新年刚过不久之后，突然接到拆迁通知，镇里总共59户人家在拆迁名单里。在名单里的迅速被召集开会，会上介绍了拆迁流程，补偿政策和最后签字日期。其中还有两万元的积极响应奖励。只要在签字当天同意签字的给两万元全额奖励，每延期一天扣两千元，扣完为止。到今天，已经完成房屋的价值评估，就等着村民签字同意了。

    而今晚在这里开会的都是一个村里没有在这一批拆迁名单上的。心中虽然不满和羡慕，但屋子里的气氛还算轻松。几个男人互相递着香烟，谈笑着，屋子里已经烟雾缭绕了。平时可不常有这样的机会，一群人聚在一起。

    几个夫女坐在门口，讨论着这次的征地。

    “至少也要把我们的养老金买好。”有人提议道。

    “以后也不差一点养老金，要拆么就应该大家一起拆迁”

    “这样一点也不公平，他们拆迁赔偿这么多钱，这世界一点也不公平。”

    一个在门口的妇女向江树海问道：“树海，现在在市区上班吗？”“恩。”“每天都回来吗？”“恩，每天都回来。”“你也觉得应该大家一起拆迁吧？”“我不太清楚。”

    “队长回来了”有人说道。

    不一会儿，队长走了过来。在客厅里的人，拿出一根香烟，扔了过去。

    “都在等你呢。”

“等你来写申请书。”

“我几年都没写过字了，除了自己的名字，什么都不会写。”

“我小学三年级都没读完，能写什么？”

“树海，你读过书，你来写一下吧。”有人提议道，其他人也劝说着要他来写。

他不好意思拒绝，坐下来写了一点：“…村民对拆迁政策非常不满，我们的权益没有得到维护，我们要求全队统一拆迁…。”写着这些，心里觉得有点好笑。

    接下来是每家的代表在申请书上签字。大多数都很踊跃，也有犹豫不定的：“这样不好吧，不要把事情闹大了。”“大家团结一点啊。”

    江树海待在那里有点无聊，就走了出去。

迎接早春到来的夜空隐隐带着寒意。

不久，南边的几乎人家陆续搬了出去。晚上的灯火渐渐阑珊。后来，在全部搬走之后，拆迁队搬进了一户人家，广阔的田野中，只有那一幢房子灯火通明。

一大早就可以听到挖掘机和卡车工作的声音，以及瓦片从屋顶上掉下来摔碎的声音。一个小女孩行走在乡间道路上，道路两边矗立着几幢楼房，现在人去楼空，被打碎的玻璃散落在地面上。从开着的门里传出一阵狗吠，一只狗从屋里走了出来，抬头望着小女孩。小女孩停下了脚步，从口袋里拿出一包饼干，打开来，扔在了地上，等了一会儿，那只小狗不过来，她就走开了。走了几步，她回头一看，那只狗已经在那吃着饼干，后面还跟着一直瘦骨嶙峋的小狗。那只小狗没吃到东西，往路上走了过来。

“不要跟过来了，再跟着也没有东西给你吃了。”小女孩对小狗说着，没有吃到东西的小狗失望的往回走去了。

一条小河穿过整个老镇的中心，几百米的河道上，每间隔不到一百米就建有一座石板桥。小桥沟通了小镇的东边和西边，方便了平时的出行，改善了小镇的交通。沿河店铺的门板上还可以依稀辨认出过去那个时代的用红漆写就的“毛主席万岁”、“社会主义万岁”之类的字样。九十年代末期是这里最热闹风光的时候，随着新的街区在东边建立起来，年轻人不断迁出，这里的繁华慢慢地被夺走。现在只有一些老人孩留在这里，仅有的一两家小店也鲜有行人光顾陈旧寒酸的门面在早春的寒风中愈加显得寂寞冷清。

早上，桥下面的一家收购站前，排起了一条长长的队伍。这家收购站主要收购青菜、杜瓜等农产品，也收购羊毛、鸭毛。最近几天是收购菜芯的时节，排队的大多是一些乡下的老人，身边是一袋袋刚摘下来的菜芯。排在队伍后面的人互相认识，他们说着话。

“上次的申请书交上去了吗？”

    “好像交到镇上去了，但政府里的人放在那里不给你处理，老百姓也不能怎么样。”

“过一段时间么，就没人再提这个事情了。本来也没什么用。”

“哎，你们分配的房子怎么样了？”其中一个向前面排队的一个老婆子问道。

“一套还不知道会建在哪里，一套分配在凤凰镇附近，我们也不愿意搬到那边去住，决定把房子退了，拿钱好了。”

“好像大部分都不要那边的房子，现在能拿钱还是拿钱好了，以后还不知道怎么样呢。”她看到前面的一条狗又问道：“这是你家的狗？”

“上次搬家时，把两条狗扔在家里，几天没人去喂。上次带了点东西过去，一条小的死了，现在这条大一点的，人走到哪跟到哪。”

这时候，前面吵闹起来，那个负责收购的老头子朝排队的人说道：“每个人都看一下自己袋里的菜芯，开花的，太长的都不要。”然后又拿起旁边袋里的一棵菜芯，“这样的不行的，都看一下。”

“我们这样的没事吧？”排队的人不无担心的问道。

“唉，一早上就被说了一顿，打电话过来说昨天收的不新鲜，有开花的，搞得太长了，这活不好干。”他跟旁边熟识的老头诉苦着。

“这个你喜欢。”其中一个拿着一张报纸递过去，“还是普京有魄力，特朗普也挺有意思的，这些我想你喜欢。”虽然都是一些六七十岁的老人，但留在这里的大多受过教育，都能阅读报纸，一般还特别关心世界大事。

“那我先走了，我们现在租的房子就在商场对面的小区里，有空过来坐坐吧。”那个排在前面卖完菜准备回去了，那只狗寸步不离地跟在后面。

江树海站在河边石埠上看人钓鱼，河水缓缓流淌，和三个人坐在石埠上钓鱼的人谈论着今天钓鱼的收获。收购站前排队的人陆陆续续走了，几个人在将菜芯搬上车。

回去的路上，路边田野里还可以看到一幢尚未拆除的楼房前拉着彩旗，这是为了赶在房子被拆除之前抓紧把婚礼办掉。五颜六色的三角形的小旗像一只只小小蝴蝶正在飞向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