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如果说万美之中秋为最,那么在冬天,除了有雪时还可以称得上景,孟凡雪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可以让人喜欢这个季节,至少她在这漫漫长冬里是烦透了的。
家里的老式窗户关得再严实也总有东西南北风灌进来,像婆婆那样用塑料布全封起来她又觉得不透气,甚至会发闷。所以任凭每个冬天都会有厚厚的窗花挂满所有的玻璃。还有便是取暖问题。刚结婚时暖气还不是很常见,他们也只是跟众多人家一样在里间屋里点了一个大炉子。天宝和他们分床以后,就一个人睡在了外间。冬天里怕孩子冷就装了两组暖气片,虽说还不是很暖和,起码屋里不那么寒气逼人了。但是在屋里点炉子最大的弊端就是脏,一掀炉盖子,满炉膛的灰尘趁机往外窜,桌椅暖瓶一天里擦好几遍也不见干净。床上的铺盖也一样,临睡前都要狠狠地扫上几遍,再铺上一床床单才好入睡。最恼人的还是早上起来,晚上压不好炉子晨起火就灭了,接下来的活儿就是准备报纸棒子芯一大堆,被烟呛得火熏火燎地重新点炉子烧开水做早饭。
孟凡雪去过孙文娟家,她和江伟住在二楼,阳光透过屋里的大落地窗户哗啦啦泄进来,亮堂堂暖融融的跟电视上演的一样温馨惬意。儿子和爷爷奶奶住一楼。一楼的最东边一间里安装了一个好大的水暖炉,公公婆婆一黑夜起来好几次打点炉子,一个晚上暖气片都热乎乎的,在屋里穿着毛衣就能过冬。早上,等他们两口子起来,早饭都已经端上桌了。比比孙文娟,自己就像是那瘸脚驴子跟马跑——一辈子也赶不上呢。
更要命的是邓彩霞和刘长海在城里的房子有集体供暖,一天到晚屋里的温度都低不下二十度,夜里睡觉盖床小薄被子还嫌热,把腿脚伸到外面来也不会觉得冷。听着邓彩霞添油加醋地向村里人描述着城里的冬天,孟凡雪心里猫抓样的不好受。她不羡慕别人穿得贵吃得好,就眼热这种冬天里暖暖和和不像冬天的生活。
她知道要想过这样的生活刘长江靠不上,别人又不能靠,思来想去只好劝解自己说这都是命,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强求也求不来。
刘长江推下饭碗又出去了。老实了几个月,八成手又痒痒了。孟凡雪在他临出门前不轻不重地敲打了几句,明知道他够呛听得进去,可管又管不了,这又不是个三岁小孩,总不能他走一步你跟一步吧。所以,没办法,还得由他去。
收拾完了屋里的一大摊子,孟凡雪又坐到写字台前。她轻轻地打开中间那个抽屉,从最里边摸出一个首饰盒,拿出那只绿翡翠手镯。手镯绿莹莹的,透着亮儿。虽然她不懂什么翡翠,玉石,以及它们的成色和价格,但是她却一直很喜欢戴这类饰品。即便是高仿的,戴在左腕上,依然能把她的手臂衬得很好看。
孟凡雪照例把这只手镯放在手腕上比量了一会儿。好几次了,她都会趁着刘长江不在家的时候把它拿出来看一看,再想一想。有时候她会想什么时候刘长江挣钱了给她买上这么一个漂亮的翡翠镯子,那她就高高兴兴地戴出去多好啊。有时候她会想该寻个什么机会把这个镯子再还给徐忠才呢,放在家里,就像颗定时炸弹一样随时随地都有可能被刘长江发现的。
打那回之后,徐忠才倒是没再去春阳幼儿园,只是偶尔发个信息问候一下,也没有过多的亲昵之词。还有两回把电话打到了幼儿园里,宋园长让她接电话,徐忠才在电话里也只是问了一些工作上的事,没有让她在宋秀梅面前感觉难堪。但是每次在幼儿园听同事们提到徐校长的时候,孟凡雪还是会心虚地脸热心跳好一阵子。那感觉跟做了贼一样,很别扭。一想到做贼,孟凡雪很自然地就会想到这枚手镯,不是偷来的,却也不敢正大光明地把它戴出去。
孟凡雪小心翼翼地把镯子重新收好,又放回去。她站起身来,感觉有点热,走到窗户跟前想打开窗子透透气,却见院子里开着灯。孟凡雪透过玻璃窗子望出去,竟是天宝在练习踢毽子。前几天,小家伙带回个消息说他们班里要举行几项体育项目比赛,他报名参加踢毽子。当时刘长江就笑他说踢毽子是女孩子干的,男孩子应该参加拔河。可儿子一撇嘴说,拔河是胖子武夫们干的,他才不屑参加。又说我们体育老师也是男的,毽子踢得可好了,女老师都踢不过他。孟凡雪就说就是,踢毽子不分男女,想参加就抓紧时间练,说不定下一年龙湾小学的体育史册上就会印着踢毽子记录保持者刘天宝的大名呢。当时还以为小家伙也就是说着玩玩,没想到还真买了毽子,而且还说练就练上了呢。看那架势,在学校里也没少踢,一气踢了好几十个竟然还没停脚。
儿子的样子让孟凡雪想起了自己上小学时在课间踢毽子的情景。那时候她在他们班算得上体育健将,踢毽子跳绳短跑样样都是好样的。冬天的课间,一下课,一帮同学就围起来比赛踢毽子,她能从下课一直踢到上课铃再次响起。进了教室头上出的汗变成热气袅袅升起,乐得语文老师讲课之前看着孟凡雪的脑袋先来一句“又见炊烟升起……”真快,不知不觉间竟已是二十年前的事了。
好容易看到孙子踢完了一个回合,站在一边的刘道林也跃跃欲试。
天宝见状,知趣地把毽子扔给爷爷:“你行不行啊爷爷,可要当心你这条老腿啊。”说着拉过刚出屋的奶奶哈哈大笑。
孟凡雪也有些好笑地隔窗望着,心里想这还是头一回见公公当老小孩呢。
却见刘道林拿过毽子先试了试分量,口中连说太轻太轻,他们当年踢的毽子比这重多了。抬脚踢了一个,用手接住,嘴上却道:“凑合踢几个让你小子见识见识吧,不然你还真不知道马王爷有三只眼。”话音未落,毽子已是在脚上踢了两三个,竟然也是像模像样,而且动作比起天宝来明显熟稔得多。
一气踢了十几个,刘道林停下了脚:“不行不行,真老了,踢了这几个腿就抬不起来了……”
天宝却在一旁鼓起掌来:“爷爷,你好厉害啊!”
“那是,”刘道林捋捋前额的几绺头发说,“当年我跟你这么大的时候那也是这个!”说着伸出大拇指在孙子面前显摆着,乐得驼背婆婆也跟着笑。
孟凡雪躲在屋里也偷笑着。她打开道窗缝儿,抬头望见了一轮明晃晃的月亮。
“那里努力海多那呀嘿咿呀嘿……高山青,涧水蓝……”
村委里那帮跳广场舞的女人们又开始了,随着一阵阵清冽的冷风灌进屋里,录音机里阿里山的姑娘也隔着好几座屋顶传到了院子里,惹得那老少三人皱眉跺脚捂耳朵,一会儿功夫就都躲进屋里去了。
说起跳广场舞,那是全民健身,利国利民,政府倡导。所以在城市里的广场和大街上到处都是大妈大姐蹦跳的身影。在这潮流的影响下,这几年,农村里也渐渐兴起了这项娱乐活动。孟凡雪最初是很乐意参与的,只是在幼儿园整天和孩子们蹦蹦跳跳的就够欢实了,也用不着再去和一帮大老娘们凑热闹。
宝泉村跳广场舞在整个龙湾镇不靠前不靠后,算是随了个大流。算起来应该在两年前的一个夏天,村里最爱凑热闹的明珍走娘家回来,看到大街上男男女女都坐路边摸黑乘凉,就跟几个妇女凑一块儿说,她娘家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妇都跳起了城里人时兴的广场舞,她还跟着学跳了几段。说得几个妇女心里痒痒的,就相跟着到她家里练习了一会儿,感觉还不错,没几天就扯上灯,提溜着录音机在她家门前的空地上正儿八经地跳上了。再后来村妇联主任大力支持,就把队伍拉到了村委大院里,人也渐渐多了起来。
尽管女人们很热衷于这项健身活动,可在村里那些老人们看来,一帮女人扭来扭去的很不成个体统。更有些老爷们竟然公然到村委扯着自家的女人回家走,说是给他丢人,并扬言再跳这伤风败俗的不正经玩意儿就给女人打断腿。别看刘长江平时在家里不哼不哈的,可他在这方面却不封建,有好几次还鼓动孟凡雪也去村委跳,用他的话说,一大帮老娘们蹦蹦跳跳的能跳出啥事儿来啊,那句话怎么说来,叫唤猫不拿老鼠,木木樗樗的才念真经呢。
开始孟凡雪真不想往这里面凑,可架不住几个妯娌嫂子常来喊她,终于在有一天被她们连拉带拽地带进了广场舞队伍里。
孟凡雪一来就有人说来了专业领舞的啦,可孟凡雪却推辞说自己刚来什么都不会,还是学一阵子再说。那些人觉得也有道理,就不再勉强了。
孟凡雪站在队伍后面见领着跳的还是那个叫明珍的女人,就有一搭没一搭地跟着学跳了几曲。可是越跳越觉得节奏不对,停下来分辨了一会儿,明白了是领跳的没跟上节奏,总是比音乐慢了半拍,跳着很不带劲,就悄悄地变换了一下,和着节拍跳了一段,自己感觉还可以,却被边上的人提醒说她跳快了。孟凡雪不好说破,只得苦笑着说,哦,我跳的是有点快了。只好再跟上那慢了半拍的节奏跳,却是浑身不得劲。好容易换了一曲,本以为会好点了,没想到仍是慢半拍,这才知道这明珍的乐感实在不敢让人恭维。终于熬完这一晚上,孟凡雪便再也不愿意去了,心里说还不如自己在家跳几段民族舞舒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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