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福建之行的游记,按照顺序,写完屏山、冶山,就该写鼓山、马尾、泉州,以及三坊七巷和福道。但由于工作繁忙,后续的游记迟迟没有动笔。
即将赴徐州,突然想到,徐州还有一个该去的地方,我还没有去。这次去,如果有时间,应该弥补上这个遗憾。
没有去过的地方,才是最向往的地方。
这个地方,就是挂剑台。它位于云龙山下,云龙湖畔,是一块风水宝地。上次走到它的附近,还是在一个在寒风料峭的傍晚。虽然仅有一公里之遥,但寒冷加黑暗,阻止了我继续前进的脚步。
这是一处有典故的胜迹。正因为如此,才值得挂肚牵肠。
我在福州的游记中,提到了春秋时期吴楚两国的名剑,以及铸剑高手欧冶子,还有吴国的公子季札。季札这个人物,其实是和挂剑台紧密相连的。而欧冶子与挂剑台,背后也可能是有关联的。因为,挂剑台曾经悬挂过的那把宝剑,也许就出自欧冶子之手。
先说说挂剑台。《史记·吴太伯世家》记载:季札之初使,北过徐君。徐君好季札剑,口弗敢言。季札心知之,为使上国,未献。还至徐,徐君已死,於是乃解其宝剑,系之徐君冢树而去。从者曰:“徐君已死,尚谁予乎?”季子曰:“不然。始吾心已许之,岂以死背吾心哉!”
刘向的《新序·杂事卷七》记述更详细:延陵季子将西聘晋,带宝剑以过徐君。徐君观剑,不言而色欲之。延陵季子为有上国之使,未献也,然其心许之矣,使于晋,顾反,则徐君死于楚,于是脱剑致之嗣君。从者止之曰:“此吴国之宝,非所以赠也。”延陵季子曰:“吾非赠之也,先日吾来,徐君观吾剑,不言而其色欲之;吾为有上国之使,未献也。虽然,吾心许之矣。今死而不进,是欺心也。爱剑伪心,廉者不为也。”遂脱剑致之嗣君。嗣君曰:“先君无命,孤不敢受剑。”于是季子以剑带徐君墓树而去。徐人嘉而歌之曰:“延陵季子兮不忘故,脱千金之剑兮带丘墓。”
延陵季子(季札)将要西访晋国,路过徐国,佩带宝剑拜访了徐国国君。徐国国君非常欣赏季札之剑,嘴上虽然不说,但神色已明白无误地透露出想要的意思。延陵季子因为有出使上国的任务,就没有把宝剑献给徐国国君,但是他心里已经答应给他了。季札出使晋国回来,再次路过徐国的时候,徐君却已经死了。于是,季札解下宝剑送给继位的徐国国君。随从人员阻止他说:“这是吴国的宝物,不是用来作赠礼的。”延陵季子说:“这已经是他的剑了。之前我经过这里,徐君观赏我的宝剑,嘴上没有说什么,但脸上已透露出想要的表情;我因为有出使上国的任务,就没有献给他。虽是这样,在我心里已经答应给他了。如果因为他死了,就不再把宝剑进送给他,这是欺骗我自己的良心。因为爱惜宝剑而违背自己的良心,正直的人是不会这样做的。”于是解下宝剑送给了继位的徐国国君。继位的徐国国君说:“先君没有留下遗命,我不敢接受宝剑。”于是,季札把宝剑挂在了徐国国君坟墓边的树上,然后离开了。徐国人赞美延陵季子,歌唱他说:“延陵季子兮不忘故,脱千金之剑兮带丘墓。”
既然是连国君都不得赠送的吴国宝物,延陵季子随身佩戴的宝剑,或许就是欧冶子为吴国所铸的湛卢、巨阙、胜邪、鱼肠、纯钧五把宝剑中的一把,或者是没有在历史上留下名字的另一柄名剑。如果这把剑至今犹存,想来应当和湖北省博物馆的那把越王勾践剑一样,寒光闪闪,森气逼人。在它面前,当世人亦会和当年的徐君一样“色欲之”。在这个故事里面,值得赞扬的,不仅仅有季札的君子情怀,还有徐君不夺人之爱的克制,以及继位徐君的不贪。在一个人人谦让的小圈子里或大环境下,想不做君子都难。所以,与善人居,如入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即与之化矣;与不善人居,如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亦与之化矣。
再聊聊季札。吴王寿梦有四个儿子,寿梦最宠爱的是小儿子季札,因为季札的才能最为出众,品德最为贤良。寿梦临终前想要改变嫡长子继位的制度,把王位直接传给季札,而大哥诸樊也觉得自己的德能,远在季札之下,一心想把持国的重任托付给他,但都但遭到了季札的坚决推辞。由于季札不肯答应,寿梦便立下遗书,规定王位由季札兄弟顺序继承。寿梦心想,按照规则,你不同意继承大统,但是我改变规则,你总得按规则行事吧。当然,这个制度也得到了季札三个哥哥的赞同。君位传承果然按照寿梦的设计进行,寿梦死后,长子诸樊首先继位,然后是余祭,随后是夷昧。但是,夷昧死后,季札仍避而不受。由于要求继位的压力太大,不得已之下,季札退隐于山水之间,成日躬耕劳作,以表明他坚定的志节,这才彻底打消了吴人的念头。于是,夷昧之子僚立为国君。
孔子赞美季札为“至德”之人。其实,吴国原来就有谦让的传统。吴国的开国国君泰伯,本是西昌侯的太子,但父亲古公亶父(后称周太王)有意传位给幼子季历以及孙子姬昌(后来的周文王)。于是,泰伯就主动把继承人的位置让了出来,自己则以采药为名,逃到荒芜的荆蛮之地,并建立了吴国。
说起来,谦让虽然彰显了个人的名声和美德,但却未必能导致好的结局。比如季札,他让出了国君之位,导致三哥夷昧之子僚继位。但这,却引起了大哥诸樊的儿子公子光的不满。毕竟,如果不是为了让四叔季札继位,诸樊死后,就应该是公子光继位。现如今,四叔拒绝上位,而二叔、三叔又过了国君瘾,自己等待了那么久,不轮是按父死子继,还是按兄终弟及的规则,都应该是自己接替啊。当然,吴国在这个问题的处理上,也是有缺陷的。其实,即便在那个思想相对淳朴的年代,也不可能要求每个人都有季札那样的想法。在私欲和崇高面前,人们往往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前者。所以,不论是在当时,还是现在,季札都是被歌颂的人物。
物以稀为贵。因为稀缺,所以珍贵。
于是,公子光让手下在鱼腹中藏了一把欧冶子所铸的鱼肠剑,借敬献美味的机会,将吴王僚杀死。
这个杀手,就是被司马迁在《史记·刺客列传》带着赞许口吻记载的著名刺客专诸。而派出杀手的公子光,就是后来的吴王阖闾。一边是谦谦相让,一边是刀光剑影;一边是骨肉情深,一边是血色杀戮。有时候,我不禁会想,假如季札不那么谦让,同意继位,还会发生后面这一系列惊心动魄的故事吗?
历史,就是这般狗血。历史,也是这般无情。
挂剑台,你可安好?虽我未至,心向往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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