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愚不可及的母亲

我愚不可及的母亲

我第一次见到我的父亲，是我小学四年级的时候。那天爷爷奶奶和妈妈下地干农活了！我放学后没有钥匙，就坐在门口的石台阶上用木棒逗蚂蚁玩，我一个不留神，竟让一只蚂蚁溜了，我正要去拦住它时，它却突然跑进了一只皮鞋下面，我缓缓地抬头，一个高大的身躯站在我面前，他穿着一套有些年岁的灰色西服。毕竟是四年级的孩子了，基本的礼貌我还是有的，这主要归功于我的妈妈，她总是严格要求我要礼貌待人。

“叔叔，你是不是赶路口渴了？可是我没有家里的钥匙，不能给你水喝，你去看看其他人家吧”，我料定他是来要水喝的，便笃定地说道。他却不说话也不走，只是一动不动地看着我，那眼神似乎是在确认着什么。我被他看得头皮发麻，便想背着书包走掉！

“你今年是不是十岁了？你真的是这家的孩子？”他一手抓住我书包带不让我走，眼眶红红的，沙哑着嗓子激动地问道。

今天上课的时候，听老师说现在有些丧心病狂的人是专门卖小孩器官的，什么眼睛，心脏，肝肺他们都卖。我害怕极了，便放声大哭，希望引起邻居们的注意，没想到，邻居还没来，他已经放开了我，我拼劲全身力气一溜烟跑了！哪怕那是自己的家门口，也不敢回头看一眼。

“妈，妈，……我……我遇到，遇到人贩子，他要，要，要卖我的器官，呜呜……”我抽抽噎噎，怎么也说不清楚。妈妈一把将我搂紧怀里，“没事了，没事了，我们远望最勇敢了，没事的，妈妈在这儿呢”，虽然我是个男孩子，按理说四年级了不应该再这样被妈妈抱着，妈妈也告诉我要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但是，面对危险时，妈妈是我唯一能想到的人，她温暖的怀抱总是能安抚我慌乱的心！

我们踏着月色回家，与其他较疏远母子关系不同，我和妈妈总是像朋友一般，可以聊天，可以打赌……

远远的看着灯光，我知道提前回家的奶奶已经做饭了，果然，走进几步，就隐隐约约能闻到饭香味了！“妈，你快点，我肚子都叫了好几次了。”

我将妈妈推进家门，却看到了那边“人贩子”坐在家里，我一下子躲到了妈妈的后面，“妈，就是他，……他就是那个人贩子”妈妈却一动不动，我有些疑惑，跑到妈妈前面，才发现，妈妈已经红了眼眶，“妈，你怎么了……”

吃饭时，我才知道，那个“人贩子”是我的爸爸，奶奶让我叫他爸爸，我从骨子里抗拒，因为我不知道，“爸爸”是什么事物，它的定义是怎样的，妈妈从来没告诉过我。课本上有千篇一律的“爸爸”，但是我无法将那些“爸爸”的模板套用在他的身上。我问妈妈为什么不吃饭，她只是红着眼睛一个劲摇头，她极力忍着眼泪，我不忍再问，便默默走开了！任凭奶奶怎么命令，我也没有叫过那个“人贩子”一声爸爸，故意忽略他眼里的失望与自责。大概在父爱空白的那么多年里，没有任何一个人能接受突如其来的美其名曰的“父爱”吧。

躺在床上，我怎么也睡不着，突然就想起了小时候别人来催债的情景，我妈把我时时刻刻捆在背上，她害怕那些恐吓人的刀子会误伤我！“我又不欠你们钱，你们要干什么，我告诉你们，有我在，绝不会你们动这个家里的一丝一毫。”妈妈颤抖地说道，柔弱的身躯就那样坚强地挡在门边。

“大妹子，没办法呀，你丈夫跑了，我们不找你找谁？”在拉扯中，妈妈的手臂被划了一道深深的口子，流了很多血，那条丑陋的伤疤就一直在妈妈的手臂上肆无忌惮，刀子插入皮肉的疼痛沉重了这段罪孽的岁月，妈妈总是不以为然，“父亲”知道因果也不甚在意，但是，它一成了我血肉中的一部分，永远无法剔除。

      那催债的人害怕弄出人命，得不偿失，就退了一步，“大妹子，你也不像不还我们钱的，这样吧，钱是一定要还的，但是我给你延期，分期还吧！”说完就头也不回的走了。

我愚不可及的母亲

后来的后来，我们一直生活在还钱的困境中，妈妈务着农活，打着零工，只要能挣钱，她从来不去分辨是男人做的活还是女人做的活，她几乎不买衣服，不买其他这个年纪还该拥有的物件，经过了好几年的拮据生活，东拼西凑，我们终于还清了那这笔天价的赌债。

      有时，妈妈也会盯着那些年轻的恩爱夫妻发愣，久久不能回神，她才突然想起，自己也才刚刚走过花季呀？自己也才刚刚做母亲，为人妇啊！！

我小时候看到其他孩子骑在爸爸的脖子上，“妈，我的爸爸去哪儿了？我也想和他们一样。”我指着那些欢快的孩子对妈妈说。妈妈从来都不会正面回答我，只是平淡的说道:“你爸以后会回来的。”她从来不在我面前说她嫁了一个怎样窝囊又狠心的男人，也从来不说他的好与不好！当然，她不会让我缺少任何该有的东西。例如“父爱的温暖”，别的孩子骑在爸爸脖子上，而我，骑在妈妈脖子上……

实在睡不着，也不愿再去回忆往事。我便下床往客厅里走去。

“还要走吗？能呆多久？什么时候走？可不可以……可不可以不走！”妈妈的话让我止住了脚步，我就在门帘后面静静听着他们的对话。

“对不起，这么多年让你受苦了，可是那边的事还没有结束，我必须要回去，你知道的，我必须和她了结之后，我才能回来，我必须对她负责。”我定定的怔住了，那个“她”是谁，了结什么，我的脑子里一团乱麻，怎么理也理不清！唯一能想的是，为什么人心可以如此偏袒，为什么要践踏别人的情感尊严，对前人辜负责任后，再冠冕堂皇地对后人负责，为什么做贼的可以把抓贼说得理直气壮，为什么……凭什么……

      就凭自己是个人渣吗？！

也许，他还能想起我是流着他一半血的儿子，他希望我做个小孩子，不参与大人的事，也希望我可以和他父慈子孝。但是，做错事的人终会得到惩罚，他用一时的爱情囚禁了我妈妈的一生，我就用一丝的血缘空白他的一生！我是如此可笑又可怜，睚眦必报……

      一个月以后，我和妈妈的生活又归于平静了，因为，他又走了，妈妈没有问他归期，他似乎也无法说出口，自己还会不会回来，他理直气壮得不给出一个承诺，那怕所有人心知肚明承诺是假的，就这样轻飘飘地走了……

我长大了，见过我父亲的次数屈指可数。最终，他还是没有回来，听别人说，他过得很幸福，做了大生意，也有了孩子，多么可笑，我的幼稚的报复就这样付诸东流了。

我和妈妈生活得很平凡，很安稳，我能窥见她极力隐藏的悲伤，但我无可奈何，只能默默地窥探，有些温暖，是我这个母亲的儿子永远无法给予的！我会有意无意的去依靠她，很多事并不是我无能，或是我拿不定主意，而是我知道，妈妈她需要这种依赖，她得依靠这种被儿子需要的感觉才能活得更充实！

我愚不可及的母亲

关于我的妈妈，小时候我觉得她是无所不能的，她是英雄，是超人，她会给我做一些玩具，虽然那些玩具比不过其他孩子用钱买的，但好歹没让我的童年空白，那些手工玩具是我最珍贵的东西。同时，她也是奇怪的，她从来不在爷爷奶奶面前抱怨或哭泣，更不会在我的面前流泪，她只是偶尔看着远处的山峰时，眼泪才会不受控制的往下流。我曾悄悄地看见过无数次这样的泪水，但是我不敢问，因为我知道，她不想任何人看见她的泪水。我装作无意地故意看见时，她会强行解释道:今天的风真大，还让我赶紧去看看晾着的衣服有没有被风吹到地上！

      青少年时期，我觉得我的妈妈是愚不可及的，她竟是这样的蠢笨，那个狼心狗肺的男人在她怀孕的时候就因为欠下堵债而一走了之，以至于我从出生就没有见过所谓的爸爸！她竟还对他有着痴痴的期盼，帮他还清堵债，盼望他能回来，然而她的等待是如此荒谬绝伦，她等到的只是另一个女人张牙舞爪的主权宣誓，她是那么单纯，什么都相信，情感那么简单，认定了就是一辈子。有时，我也会质问她，为什么这么没有尊严，那个称之为我“父亲”的人贩子就这么好？！她只会说一句:“你还小，你还不懂炽热一时的爱情究竟能把你推向何方？你以后就懂了！”

现在，我终于长大成人了，关于母亲，我只知道，她是坚毅而伟大的！她是第一次做儿子的母亲，我也是第一次做母亲的儿子，她总是恰到好处的扮演好母亲的角色。忍着悲伤与怨恨，还要做公婆眼里的好儿媳，邻人眼里的好邻居。她一步一步与生活磨合，让自己披上了坚硬的铠甲。

我愚不可及的母亲

我的母亲，总是比别人缺少了一份关爱，别人的母亲有亲情的同时，也有爱情，而她，没有爱情，只有无尽的失望与等待。她孤独的熬着这么多年的风霜雨雪，只依靠着亲情和世俗眼光而活下去。她青春年少时，被一个混蛋打开心扉，无知地坠入爱河，因为短短的爱恋时光，她痴痴傻傻地付出了自己的一生！我终于知道她那时为何如此愚不可及了，因为她等的不是我的父亲，而是她的爱情的悸动，她的青春年少，她此生唯一的为别人奋不顾身的冲动！

我曾问过她，是不是后悔过遇到这样的男人，她说，没有。因为，是那个男人给了她这人世间最珍贵的礼物——她的儿子！

我热泪盈眶，说不出一句话……

我愚不可及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