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则故事最早出现在Narratively,这是一家以讲述降临在普通人身上的极端不幸故事见长的电子杂志。
(一)
在基地组织ISIS侵占了他生活的城市后,这个被吓得惶惶终日的年轻男子,被烙上了异教徒的标识。
他在一天前,谨慎地穿过被基地组织捣毁的基督教堂,避开了ISIS成员巡视的子弹到达我们约好的采访地。“艾哈迈德·纳德”——为了避免因身份暴露而可能施加于他的种种灾难,坐在面前的纳德告诉我这是他的假名。尽管我们是在一个极其隐秘的地点进行的这次采访,35岁的纳德依然显得非常紧张,不断地向我要求,确保没有人能听到我们的谈话。整个采访过程中,他T恤被汗水浸湿的部分像在那处打了补丁,他不安地挪动着双脚,腾起的尘土在被午后阳光照亮的房间里清晰可见。
纳德是亚丁湾区(亚丁湾是也门南部首府)的一个普通居民,大约在20年前从伊斯兰皈依到了基督教。他是同性恋。
“在也门社会,我希望人们看待我不是‘只是同性恋’或‘只是基督徒’”,他的目光转向一扇正打开的窗户,“我是一个人,一个正常人,我希望他们能知道这一点”。
(二)
也门法律有一部分是取材自伊斯兰教法,同性恋是非法的,可以被随意处以死刑。爆发战争后当地被ISIS势力占领,纳德因此被困也门,该国所有的外国大使馆现如今都已经关闭,所以他除了几乎没有获得任何国际媒体或政府组织的关注外,也无处可寻求帮助。
根据纳德和其他当地居民的透露,去年总共有14名南同性恋者在亚丁湾区被谋杀。他还声称,一些成员在加入基地组织前还曾与部分死者有过恋爱关系。关系结束后,为了效忠基地组织,这些人被残忍杀害了。
也门共和国成立于1990年,合并了南部地区和北部地区。国家成立后,一支极端保守的宗教势力“逊尼派(伊斯兰教的原教旨主义者)”中的沙拉菲们(极端主义教派)逐步掌握了政权,该派普遍认为宗教法应该凌驾于国家法律之上。一些敏锐的基督徒(多为英国后裔)觉察到了生存威胁,接着1994年南北内战爆发,这些年来,南部地区人民不断地在争取自主和自治权。
两年前,来自北部的侯赛因武装组织暴力控制了亚丁湾区,此后每个夜晚街上都遍布巡逻的坦克。虽然武装组织最终被赶出了南部地区,“亚丁湾一直面临着巨大的安全问题,沙拉菲派已经控制的大部分城市,”纳德补充说,基地组织在南方还拥有强大阵营,他们试图将此作为一个立足点,建立一个纯粹的伊斯兰国家。
虽然纳德的父母都是穆斯林,但他们和很多曾经的亚丁湾居民一样,承认基督教的圣诞节日,允许饮酒,也不要求妇女包裹头发。然而自1994年内战起,沙拉菲在南部进行了大量的意识形态宣传,所有的非穆斯林都被划分为异教徒。“激进的伊斯兰分子迅速取代了原有的温和和宽容”,反少数民族、反基督教的排外情绪弥漫了整个国家。
时值青春期的纳德,常常被亲戚和家人要求前往清真寺参加宗教活动,他感到十分迷茫,质疑为何自己非得参加礼拜。“我相信上帝无处不在”,他说,“没有必要非去清真寺参加祈祷”。
纳德坦言自己渐渐被基督教所吸引,少年期间,他就会自己画一些圣母玛利亚和耶稣的图像挂在墙上。基督文化使他着迷,从零散拼凑的族谱中他了解到自己的祖先是17世纪的印度移民,并在十几年后选择皈依伊斯兰教。
他决定从伊斯兰皈依到基督教,虽然从未接受过洗礼,但十几岁的纳德已经学会了独自做祷告,这件事很快被他周遭的人所周知,尽管大家对此并不能接受,尤其是他的沙拉菲高中宗教老师,教学生《古兰经》的同时,还教他们讨厌基督教徒和犹太教徒。
在由极端伊斯兰思想教育研究会为青年男子们举办的Halaqas宗教活动中,领导者们激进偏执的观点,促使纳德许多同学陆续加入了基地组织。
十三岁那年,纳德在课堂上纠正一位宣称基督教的十字架毫无意义的教练,十字架之于基督,正如《古兰经》之于伊斯兰时,他发现同学们纷纷以一种仇恨的眼神望向他。而这也正是象征着充满审判和斗争的一生的开端。
纳德的父母在他29岁那年双双去世了,他被禁止进入清真寺参加他们的葬礼仪式。在母亲临终前的最后几天,纳德在医院获得了唯一的一次探视机会,这也是他最后一次和母亲接触。而今,他甚至不知道她葬在哪里。因为基督徒被不允许进入穆斯林墓地。
与此同时,基地组织不仅摧毁了基督徒的墓地,并炸掉了亚丁湾最后的两座教堂。布满弹孔的窗棂上插着ISIS的旗帜,断壁颓垣上涂鸦着猩红醒目的“FUCK”,问候着所有前来朝拜的信徒。
在经受了一系列打击和磨难后,纳德的生活迅速崩溃。他叔叔收走了他的房子,他的公司解聘了他,而他和男朋友的关系也开始出现问题。一天下午,他甚至通过服用大量安眠药来尝试自杀。
直到快三十岁,纳德也没有像其他同性恋者那样出柜。他的右手紧张地握紧左手关节处,这时我注意到他的左手上带着结婚戒指,但一反传统的是戴在大拇指位置。
在阿拉伯文化中,一段正式的感情一般会很快步入到婚姻。而纳德已经至少拥有过四段正式的感情了,“没有任何一个官方组织或联盟允许两个男人通过交换戒指缔结婚约,”其中最正式的一段感情是和一个沙特男生相恋三年,“婚姻是由爱、沟通和理解组成”,他说。“一直以来我都是这样认为,性是其中优先级最低的一个因素”。
纳德现在的伴侣是个能接受他宗教信仰的穆斯林,但并非他每段关系都是如此。他有两个前男友总是反对和质疑他的信仰。其中一个前男友,在基地组织服役期间给他打电话,说想性爱。这个提议因为风险太高被纳德拒绝了。
他的伴侣去参加穆斯林活动,纳德则一边画画一边考取美术学位。“我用绘画来表达自己,探索我的思想,宗教思想,”他说“但我因此饱受批判,被称之为异端”。接着他用略显夸张的手势描述有一次他被一个反对者刺穿了下巴。
幸运的是,纳德在他的宗教信仰中找到了慰藉。他说,“上帝创造了我,因此我将真实地活。上帝从未说过要杀死或流放同性恋者,他愿意为每一个人类而牺牲自己,无论对方是酒鬼、强奸犯还是杀人犯,对他来说众生平等,不会歧视任何人。而在伊斯兰教,却并非如此。”
在受到过数次攻击后,纳德不再公开他基督徒的身份,也不再公开他的性取向。他指着左脸的一块受伤标记,说这次的攻击几乎毁掉了他整个生活。虽然攻击从未停止,但他的信念毫无动摇。他停顿片刻,抬起那双因饱经失眠而布满血丝的双眼说道:“但这些攻击行为对我的影响是,如果你质疑我的信仰,我已经不会再同你反驳了。”
(三)
在2013年的一天,基地组织成员闯入纳德工作的地方,驱散顾客后,他们拿着约莫12英寸长的刀具使劲捅他,在他的腿部,背部和手臂乱砍乱刺,“我要被杀死了,”倒在地板上的纳德告诉自己,他保留着最后一丝丝清醒意识用来装死,这副惨景足够说服基地组织成员这场谋杀成功了,他们在高呼“真主至上!异教徒死了!”后离开了现场。接着两名武装分子将他的‘尸体’抛到了大街上。
在接连不断地被攻击后,纳德将《圣经》从自己手机中删掉了,用于祈祷的小念珠也不得不取掉。迫害、威胁和攻击也促使他产生过离开也门的念头。“我希望有一个地方,能够自由地坚持我的信仰,允许我的同性恋身份,也允许我从事热爱的艺术事业,”他说。
但如果说到真的离开,纳德还是会有担忧。“我担心他们会收走我的护照,从家庭和国家中彻底赶离我,”他说。“我将再也不能回来,再也无法陪伴在兄弟姐妹们身旁。”
现在最困难的是,他被强迫和家人、邻居一起前往清真寺参加宗教活动,若有人知道他是基督徒,则会胁迫他向真主祈祷。“如果我不服从,可能会被就地处决。”纳德的恐惧之心占了上风,“我希望上帝能理解我,被迫说什么,不能代表背叛。”
纳德靠着这样的伪装在私下保护他的信仰。谈论到爱与和平,他摸着脸颊,认为正如一则圣经故事所说的,只有那些完全无罪的人能够向通奸的女人投掷第一块石头。“上帝才是真正的审判者,而不是人类。上帝曾经被人杀死,但他选择原谅了他们,所以我怎么能不原谅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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