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饮而尽（散文）

晚上十点半，没有月光，眉湖畔的一个小角落，色彩灰暗。

一罐雪花啤酒，一小袋两块五的辣味花生米，一个似乎失落、似乎伤感的身影，一小团手机屏幕发出的亮光，一个光线黯淡稀疏得显出寂寥的身外世界。

我是后来才从自己空乏的脑海里发掘出失落和伤感这两个平凡的词来形容那个模糊的大概刚遭受什么大挫折的人影的。我从桥西头走到桥东头，那个人一直埋着头。有那么一个短暂的时刻，我觉得他随时会纵身投湖而去。后来一想，这个身影虽然看起来悲伤，但好像并没有过多的为自己悲哀的迹象。

“哧……”地一下，他打开了那罐啤酒。啤酒的确是青年们的最佳损友。

他忽然把啤酒罐向前举了起来！他的身前就是湖水——我是说，没有别的具有具体形象的东西——起码，我没看见别的。这个姿势简单而潇洒，潇洒得近乎优雅。看到这儿，我想起了《了不起的盖茨比》里的主人公。我隐隐约约听见他淡淡的笑声，像释怀的笑，像嘲笑，更像——苦笑。我为自己产生他会跳湖自尽的想法感到十分荒谬。他的内心应该比以往更加坚硬了。

我对这个人起了浓厚的兴趣。它驱使我去接近他。我走到他身后十来步远的地方停下了，站在一棵垂柳的下面，把自己整个人隐藏在树的阴影里头。假如我是一只蚊子，我一定飞到他的面前看看他的面容，看看他是否流了眼泪。可惜我只能做个虚假的幽灵默默地观察他。然而，这也是足够了的。

他坐在长长地伸到湖里的一道“铁轨”的尽头，肩膀靠在轨道上的小木车上。他应该是坐在一块枕木上。要到那边，只能从小木车上翻过去。这彻底打消了我过去和他攀谈的念头。

越过他的头顶，我看见湖水倒映着一团团模糊不堪的笼罩在暮霭和灯光之中的树叶；没被树叶遮挡住的灯光，映照到湖面上，趁着凉爽的晚风，成了微弱的火苗，更远处的，和摇晃不定的烛光几乎没什么分别。借着无数的灯光，我望见湖对岸来来往往的行人的身影，听到了他们凌乱的话语声，也听到了断断续续的汽车的声音。

我似乎更加明白他此刻的心境了。这该是怎样的孤独者啊！

那个角落忽然传来了音乐。是BEYOND的《光辉岁月》。他一直都没有跟着哼，直到第一段高潮到来的时候。“今天只有残留的驱壳，迎接光辉岁月……”从这以后，他就一直没有停下。我在心里默默地跟着他哼了起来。《谁伴我闯荡》，《海阔天空》，《狂流》，《往事随风》，《不再犹豫》，他都哼了一遍。这些歌，我刚好也都会哼。我的心激动了。

每回遇到只有伴奏没有唱词的地方，他就举起啤酒罐喝一口。假如我与他相识了，我一定会和他相知的。可惜上天没有给我这个机会。他该是早就习惯了独来独往。孤独曾经估计也是让他难过的，现在他只会对孤独淡淡一笑了。电影《中国合伙人》里有句话说的是，“我们改变不了这个世界，这个世界最后改变了我们。”我眼前的这个人，世界大概只能改变他的外面，他的心，任何东西休想动摇！假如真是这样，我佩服他，甚至会敬仰他！他现在是这样的，将来改变的可能性非常少。有一种人，一个姿势、一个背影就会让人心悦诚服。我怀着赤子之心信任离我十步远的这个身影。

我还听到湖里的鱼稀稀落落的跃出水面的声音，远处还传来越来越密的青蛙的叫声。夜越来越静了。行人渐渐地少了。暮霭的凉气越来越重。晚风的声音愈发地真切清楚。某种日子消逝的步伐的声音也越来越清晰。与之相和的眷恋和憧憬的声音像色彩一般慢慢地浓重了。我感觉到我的肉身越来越紧实，我的心灵越来越宽松。我期待自己的肉身像坚硬的石头，期待自己的心灵像柔和的水。我要怀着这两份期待走向远方，将来哪一日回家的时候自己起码得是个不曾绝望的人，爸妈见了我起码不要有丝毫的寒心。

“好了，我该回去了。”我站起来，仰起头，将剩下的啤酒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