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夜班

我自20岁起混迹职场，至今已有30余年，这些年当中让我最难忘的是上夜班的情景，想起其中的酸甜苦辣，总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那一年我从学校里毕业，在电工班学习，上班的第3天，师傅便通知我上夜班。这让我既兴奋又有些紧张，兴奋的是，我还从没有过熬夜上班的经历呢！紧张的是，整宿不睡觉，人受得了吗？上半夜，师傅领着我在车间配电房里巡视，换了几只灯，处理了一些电气小故障。后来我们就回到了值班室。电工的工作相对还算轻松，因为主要是技术活，除了处理一些突发故障，大多数时间可以在值班室里休息，当然是不能睡觉的。

我们那时候是实行8小时三班倒工作制，早班7:30~15:30，中班15:30~23:30，夜班23:30至次日早晨7:30，连续上三个班后开始倒班，如此循环。对于一般的员工来说，早班和中班都没什么，最怵的是上夜班。有的工位是做计件的，整个通宵人根本没有眨眼的机会。有的工位虽然有一两个小时富余的休息时间，可上夜班睡觉是为厂纪所不允的，一旦被值班领导发现，轻则警告，重则罚款，甚至开除。

为了防止夜里睡觉，当天晚上如果上夜班，我们白天是要在家里补觉的。我那时候年轻贪玩，白天哪里睡得着呢？有朋友约我耍牌，我往往欣然赴约。等到了上夜班，倦意便袭来了，两只眼皮不住地打架。那时候我们一般是两人一个班，同事见我实在困得不行，就对我说，“要不你眯一下吧，我先顶着！”于是便找一处角落小寐一会儿，但神经依然紧绷着，并不能熟睡。

凌晨零点左右，厂子里的食堂会给大家准备夜宵，有馍子包子或是鸡蛋面条。我们那个点真的会感觉肚子有些饿了，吃什么都觉得香。吃饱了肚子，感觉工作起来都有了劲儿。因为白天工作到位，夜里出现电气故障的日子并不算多。但是一旦发生故障，作为值班电工，就要迅速赶赴现场，查明原因，找出有效的应对之策，以恢复设备的正常运行，否则影响了生产，那就是大事儿。

夏天上夜班，天气热蚊子多，吹吹电扇，四处走动一下，倒也能捱。最难捱的是冬天上夜班，屋外冰天雪地，寒风刺骨，虽然身上裹着厚厚的大衣，但无处不在的冷气还是贴着人的裤管蹿上来，仿佛连心也被冻小了。为了对抗寒冷，车间里的员工围坐在有蒸汽加热的反应釜边，倒也暖意融融。电工们别出心裁，在配电房里用起了电炉，即使是这样，身子前面是暖和了，可屁股及后背仍然感到发凉。于是有人就地取材，在地上支起两块耐火砖，将一根U型的3千瓦的电热管铺在上面，送上电，整个电热管烧得通红，房间里的温度也一下升起来了，和煦如春。对此，值班干部也只是睁只眼闭只眼，毕竟工人上班，必要的保暖措施也是需要的。

漫漫长夜，对抗瞌睡是一件让人挠心的事情。有一年夏天，一位同事上夜班，打着赤膊，光着脚丫，仰儿八叉就在配电房的长条椅上睡着了。那天晚上正赶上书记值班，书记见状当时并没有叫醒他，却将他的一双鞋子提走了。第二天早晨醒来，那同事正有些奇怪，自己的鞋子怎么不翼而飞？这时候书记来了，问他为什么当班睡觉。同事狡辩说自己没有睡觉，书记轻蔑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仿佛是说，我早料到你会抵赖！随手从身后拿出了同事的那双鞋，同事一见，什么都明白了，一时脸红到了脖子根。

记得有一年我从配电房出来分到下面的车间当电工，同车间还有另外一名同事。白天里活儿多，主任说，那你们夜班就不用上了，反正你们的宿舍离厂子不远，夜晚有事再通知你们呗！起初我心里还美滋滋的，以为再也不用熬夜了，这是好事儿，可是谁也没料到，我的梦魇才刚刚开始。

那段时间车间生产很不顺利，隔三岔五的，班长夜里会找上门来，说是车间的电器坏了，急需维修。那时候人正睡得迷迷糊糊，就感到窗外有手电筒的亮光在晃动，窗玻璃上“嘭嘭嘭”有人在敲打，一个沙哑的嗓音在暗夜里响起，“喂，林师傅醒一醒哦！”于是只得披衣起床，冬天里穿的衣服多，窸窸窣窣，要忙碌好一阵子，尽管心里老大不愿意，可这事终究推脱不了。穿好了工装，迷迷瞪瞪就跟在班长后面往车间赶。

几名工友正焦急地守在现场，说是电机转不了了。我简单查了一下，发现是接触器前面的熔断器保险烧掉了，于是换了熔断器，故障便消除了。虽然问题不大，可是你不到位，问题便解决不了。有什么办法呢？端人的碗，服人管啊！于是便回去，想着一场好觉被人搅活了，真够窝火的。

回到宿舍已是凌晨一两点，我对自己说，赶紧睡吧，明天还要上班呢！再次脱了衣服睡下，心想总算能睡个好觉了。然而好景不长，半梦半醒中，又听到有人在敲窗户。“有完没完，还让人睡不睡了？”朦朦胧胧中，我生气地嚷了一句。“不好意思呀，我也没办法，又有一台机器坏了，你还是去看看吧！”窗户外的人说，虽然伴着客套，却又是一种不容置疑的口吻。于是只得再次起床。

上三班倒最让人快活的是第三个夜班上完倒班的那一天，因为休息的时间相对较长，有些私事在这段空暇的时间里可以自行处理，可供支配的时间充足。再后来我们上班的方式又做了调整，还是实行三班倒，但每班上24小时，可以休息48小时。对于我们来说，这样的作息减少了中途交接班环节以及额外的舟车劳顿之苦，在家休息的时间更多了，不失为一种人性化的做法。当然有人可能觉得上一天一夜班，人容易疲劳，但我们毕竟不是做流水线，也不是做装配电工，不至于从头忙到尾，因而适应一段时间，并不会觉得怎样劳累。

又过了几年，我们上班的模式又改为三班两倒，早班8:00~20:00，夜班20:00∽次日早晨8:00，然后休息一天，如此循环往复。

不管工作的作息怎么改，上夜班对于人总是一种考验。对于我来说，这些年来，我的生物钟早已适应了上夜班的模式。有人担心上夜班容易损害人的健康，可我觉得这种影响对我微乎其微，多年的磨练让我早已适应了上夜班的节奏。我是蓝领，我爱上夜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