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虽然没见过建勋,但是他的大体情况我有所了解,基本上都是关于他躲避计生人员的一些事迹。
建勋媳妇怀了第三胎的消息不胫而走,闻讯而来的工作人员扑了个空。自此以后,隔三差五有人上门做说服工作,希望能主动去乡医院做引产。几个月后,建勋媳妇回来了,是空手而归的。他们家没有透露出啥消息,据别人猜测,估计是生了女孩送人了。
为了配合工作,建勋媳妇上了节育环,这样一来算是让计生人员省了不少心。其实这是建勋施的障眼法,暗地里找人介绍了中医做调理,他不想再打没有准备的仗了。至于节育环的问题,时机成熟了私下找人取了就是。
消停的日子过了两年多,突然有一天,大早上的建勋刚刚起床就听到了敲门声。他隔着窗户问道“谁啊?”,门外的敲门声稍微停顿了一下,但是没人搭腔。建勋赶紧让媳妇躲起来,自己磨磨索索出去开门。
打开门的一瞬间,妇女主任和计生人员一拥而进,各个屋子里查看着。妇女主任问建勋媳妇是否怀孕了,建勋态度坚决地说没有那回事。主任说让建勋媳妇去卫生院做适龄妇女体检,这是一项惠民政策。随后他们一行人又去了另外的人家,建勋知道自己媳妇再次怀孕的消息已经泄露了。
自此以后,不间断有人上家里来催促建勋媳妇去做体检,每次都是建勋一人在家。一段时间后建勋家一直是铁将军把门,他家的鸡和猪都是他父亲帮忙照看。直到有一天,建勋和媳妇又抱着一个女孩回到了家。
他和媳妇回到家,作为本村超生第一人,引起了上面的高度重视。接二连三地有人到他家讲政策,督促交罚款,催促做绝育手术。这几年为了生孩子,东躲西藏,又是坐火车,又是坐汽车,根本没有好好种地,哪来的钱交罚款呢?至于做绝育手术更是不可能的,作为家里的长子长孙,生男孩是他义不容辞的责任。
于是,经不住轮番“骚扰”的建勋趁人不备,把即将上小学的大丫头留给父母照看,自己带着老婆和两个孩子玩起了失踪。找不到建勋计生人员只好找他父母,怎奈两位老人大字不识一个,一问三不知。作为重点对象,村里采取了许多措施,但是没有人再见到过他,也没有过关于他的传闻。
几年来,两个姑姑和叔叔结婚建勋没有到场,就连弟弟建荣结婚他也没有露面。爷爷病重期间整日念叨自己的大孙子,直到落下最后一口气也没有等到建勋回来。几年后奶奶去世的时候他回来过,当天就走了,也没有参加家祭仪式。
左邻右舍,亲戚朋友都议论纷纷,说爷爷白白疼了建勋一场。就这样还一心为了传宗接代东躲西藏的,自己作为别人的孙子不能在爷爷床前尽孝,到死都没有见上一面,这样执着有啥意义呢?都说建勋是个年轻的古董!
直到有一次我与同事到单位附近的农村办事,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背影,当我叫了他的名字,他转过身的时候我以为我认错人了。如果不是他主动走过来,我是万万不敢与他相认的。
他比原先高了但是消瘦了太多,本来浓密的头发变得稀疏了,发际线明显后移。特别是两只眼睛黯然无神,牙齿被烟草熏得看不出原色。虽然他表现得非常热情,但是笑容的确有些难看。
在他再三邀请下,我与同事去了他家。一个小小四合院,从墙壁上的裂缝和墙根的腐朽程度上,可以看出久经岁月的痕迹。屋里的陈设都是一些老物件,老式长条供桌,几只暗红木头箱子,炕上是一溜炕柜,最新的当属那张八仙桌,上面的油漆也有些斑斑驳驳了。据他说是一户人家农转非进城了,他连房子和家具一起便宜买了下来。
院子里地上晾晒着一滩大瓜子,两个小女孩席地而坐,边玩边吃着瓜子。小女孩的头发显然好久没有洗过了,和怀里抱着的玩具狗身上的绒毛一样粘成了一片。他说这是他的老四老五,老二老三已经到了上学年龄,正在考虑去哪里报名呢。
他挽留我们在他家吃饭,我坚决推辞了。一来是怕他受麻烦,刚才看他的样子应该是要去地里干活;二来他家条件实在是太差了。我一听他都生了五个女孩了,家庭负担可想而知了。
以后我也没有再去过他家,也没有碰到过他。今天的不期而遇,算来是二十多年后的又一次重逢。我邀请他去家里坐坐,他说下次有空了再说吧,他要去办点事。短暂的交谈中了解到,他的五个女儿都出嫁了,家里就剩下老两口。别人都出去打工挣钱了,他把人家的地便宜租过来种了小麦和玉米。“现在手头有将近一百亩地了。”他很自豪地说。
他急匆匆地走了,在阳光下光秃秃的头顶成了最大的亮点,但是我忘不了他那黯淡的眼神。我努力把现在的他与小时候的样子重合到一起,但是找不到一丝契合感……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