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涣千念
【故事】国境以南,太阳以西我和沈清再遇见的时候,我没认出她来。
车厢里人太多,需要踮着脚才能找到落脚的地方,坐在座位上以后,整个人都不想再站起来。整个列车都是等着回去和家人过年的人。学校放假晚,我也是折腾了挺长时间,才买到一张硬座的票,我习惯了坐硬座,人少的时候也不愿躺着。
是沈清主动坐在我的对面的。我见到沈清的时候,只是觉得眼熟,由于她戴着口罩,只露出额头两侧的头发,还有一双很像七年前眼神的眼睛。沈清的眼睛一单一双,很有特点。我记得从左边和右边看沈清的时候,有两种不同的样子。可是那一瞬间,我并不想相信自己的直觉。
毕竟,我和沈清已经整整七年没有见过面了。
我们两个之间也是沈清主动开口的。听说人的声音是不会变的,她开口叫我名字的时候,我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当她摘下口罩说她是沈清的时候,我都还在记忆里搜索着,她说的是我认识的那个沈清吗?
一切都是注定。在我的内心挣扎之后,我认出了,她就是我七年没见的沈清。
“不好意思,戴着口罩我真的没认出来,为什么戴着口罩呢?”我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想什么,七年之后第一次见面我居然不是叫她的名字“沈清”,也不是和她说一声“好久不见”,突然间我觉得我说的话显得傻透了。
“我感冒了。经常感冒。”“职业病。你忘了?我是学医的。”沈清对我笑着,这笑容里面,好像还带着不解,带着责怪,带着七年之间的蜕变和漠然,带着再次相遇的惊喜和疲倦。
“忘了……不,当然没有,怎么可能忘了。我还一直在关注你的微博呢。” 对于沈清学医的这件事,我以前是真不知道,要不是一直关注着她的微博,看到她第一次做手术成功后发的微博,我真的无法回答她。
“听说你现在是个作家了?我看过你的小说,都不错,但是结局都不是我喜欢的。”沈清总是一语中的。她知道我想表达的是什么,所以她像以前一样在我面前肆无忌惮。这像极了她七年前的样子。
七年前沈清是什么样子,或者说我和沈清之间是什么样子,我已经不能全然地描述出来。
“世上有可以挽回的和不可挽回的事,而时间经过就是一种不可挽回的事。”(《国境以南,太阳以西》)
沈清那时候就不爱学习,因为父母离异,她跟着她的父亲,父亲也很少管她。这些都是朋友告诉我的,我和沈清认识的那几年,直到我们分开,沈清从不向我提及关于她家里的事情。
这一点到是和我有一点像,不过相比之下,我的生活比他要好一些。 我的父母忙于生意,经常把我把我托付给亲戚朋友,按时间付给他们一定的钱。从某种程度上说,我的长大,是用钱换来的。那时候我都以在朋友家复习功课为由,在外面闲逛到很晚才回家。对于我在外面的生活,我的父母几乎一无所知。我不怪我的父母,从小时候开始,我就不愿意和谁说自己的事。
我遇见沈清是在一个台球厅里。我以前不经常去台球厅,游戏厅去惯了,有时候在里面待的难受,我就喜欢去台球厅打几杆。那时候我的口袋里没有那么多零用钱,去游戏厅的时候都是问朋友要游戏币,游戏币可以压注,就是俗称的“赌币”。如果能赢下来钱,就成了去台球厅的本钱。那时候台球厅里打台球的人也不多,价钱也很公道,五毛钱一杆,自己摆球,随便打。我经常连着待四五个小时,从日薄西山,到披星戴月。
我不常见到女生去打台球,而且技术好的几乎没见过。沈清便是其中一个。我刚遇到沈清的时候,是个初冬的夜晚,外面已经有薄薄的冰,下着雪。我住的A城总是下雪,粘在衣服上不掉落。我喜欢下雪天,尤其是下雪的夜晚。我记得我和沈清经常在下雪天轧马路,沈清喜欢把手揣在我的羽绒服兜里,喜欢吃冰激凌,尤其是在冬天。
沈清那天穿着一件白色的呢子大衣,由于没有戴帽子,她从门口进来的时候,头发上面落了很多雪。她并没有太大的动作,也没有说话,只是拿了一支球杆,独自一人坐在旁边。沈清当时留着长发,没有染色,她的眼睛很好看,很清澈,又很忧郁。那时候学校不允许染头发,也不允许留长指甲,不允许染指甲,不允许化妆。但是沈清染了指甲,是墨蓝色,手很修长,拿球杆的动作也很熟练。沈清很瘦,但是身材很好。我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能让我的目光在她的身上停留这么久。我继续和朋友打台球,并没有再去看她。
沈清在我面前走过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又看了一眼。七年之后,沈清问我后不后悔又看了那一眼,我说后悔。
我问朋友那女孩儿是谁,朋友告诉我,她叫沈清。
我和沈清打的第一杆台球,我就输给了她。我不会说是因为这一杆台球,从此之后,我整个人也输给了她。我想一个人遇到的人或事,都是注定的。
从那之后,我回住处的时间越来越晚,以至于后来被我的父母发现。我的父母知道这件事之后,也只是道听途说,并没有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后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件事,或者是我将两者联系到一起,我的父母带着我搬到了B城。B城,一个离A城很远很远的地方。
从此之后,沈清只能留在我的朋友圈里。再后来,我们中间就隔了七年。
沈清喜欢吃辣,而且总是拉着我一起吃,她还喜欢喝啤酒,但是不到一瓶就醉。她总是让我陪她喝酒,醉了之后总是把头埋在我的胸口,一句话也不说。
沈清像我一样喜欢冬天,她说她体热,不喜欢夏天。沈清喜欢下雪天拉着我出去散步,经常在外面冻一两个小时。有一次她耳朵冻了,第二天红肿着耳朵找我诉苦,我笑得让她咬牙切齿。
我和沈清第一次接吻,我显得很笨。可是那种感觉,我至今还记得。沈清第一次为我流泪,在电话里只是哭,并不说话,我至今还记得。
“追求得到之日即其终止之时,寻觅的过程亦即失去的过程。”(《国境以南,太阳以西》)
我明白,七年前,是我放弃了沈清。她也被迫放弃了我。我们终究谁也没得到过谁。我们同样在这条为彼此付出自己的好,想得到彼此的路上,走向了不同的方向,一条路,终究变成了两条。
终于,七年之后,沈清结婚了。
我并不知道沈清结婚的消息,我是在朋友口中得知的。我还记得沈清问过我,她的婚礼我会不会参加,我说会,她说这不是我同不同意的问题,她要我必须去。
可是她没有告诉我她结婚的日子。我问过,可是她没说。七年后我也没有得到一个解释。
我想作为一个多年的朋友,我没有出席她的婚礼,对于我们两个来说,都有些遗憾。
沈清问过我,这七年来我过得怎么样,我居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我是个不喜欢说谎的人,可是我不是个不说谎的人。我的朋友圈动态,看似都是为了证明自己过得有多好,可是它们的背后,不过都是为了证明,自己过得有多么不好。我和沈清说我过得还行,除了这两个字,我想不到其他更好的字眼。
“你的微博好久都没有更新过了,朋友圈几个月才发一次。”
“哈哈,是吗,你知道,我这人一向不喜欢热闹。”
“你在看什么?”沈清用眼睛瞥了一下我放在手机下面的那本书。
“噢,这本,村上的,《国境以南,太阳以西》。”
“我看过。”
“我已经看过很多遍了,还有有点看不懂。”
“还有你看不懂的东西?”沈清冲我笑了,像七年前一样,只有一边的浅浅的酒窝。沈清不爱笑,七年前,我见过沈清笑的样子也寥寥无几。
“当然了,谁都有看不懂的东西呀。”
“哈哈,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傻。”
“哈哈哈……”
我想,沈清说的没错,我确实还是像以前一样傻。我想,我们彼此的微笑,或许也是一种对过去的释怀,对一种不安的解脱。
我和沈清聊了很多,沈清说这些年她一直都是自己在外面上学,每天都要穿一次白大褂,自己也在业余时间挣了不少钱,足够支撑自己的生活。她也遇到了不同的人,有好的,也有坏的。后来,她就结婚了。
我并没有透露太多关于我的生活的东西,我只是说,和以前不同的是,我一直在追求自己想要的东西。以前我错过了太多,我不想再失去太多。最后我说,我依旧是一个人。
接着是寂静,沉默。
“又下雪了,这雪不知道要下到什么时候呢……”
“已经整整一天了。”
“还有几个小时就到家了,你家现在还在A城吗?”
“嗯,我要去C城见我老公,然后一起回A城和爸爸过年。”
“噢,好吧,看来我们是要分别了。”我看着列车已经缓缓地驶进了B城,我居然有一种想要列车再开慢一点的冲动。“我快到了。我该下车了。”
“这么快吗?好吧……”
接着又是寂静,沉默。
我只能听到列车进站的声音,就像七年前列车进站的声音一样。不过这一次,我似乎更难过,心情也更复杂。列车停下的时候,我的心震了一下。我想,我和沈清应该不会再见面了,至少,我们已经没有再见面的理由了。
“我走了,对了,这本书……送给你吧。当做是我送你的新年礼物,然后……带我向你的家人问好。”我想了想,补充道,“新年快乐!”我伸出双手,想要一个拥抱,一个隔了七年,礼节性的拥抱。
“好。新年快乐。保重。”沈清和我拥抱,我不敢再去看她的眼睛。是一个实实在在的拥抱,却和当年完全不一样了。
我下了列车,窗外还在下雪。我点燃了一支烟,看着它的烟雾向上扭曲而无力地飘着,我听到雪落在烟头上发出的“丝丝”的声音。我只抽了一半,便丢在雪里,继续朝家的方向走去。
我想后来我们都明白了。
我不会说我们都成熟了,在我的字典里,从来都没有什么成熟与不成熟这一说。我想人是没有资格说自己成熟的。我只是明白,或者说我和沈清都明白了,很多事情都已经过去,那些过去只能成为一段记忆,我们再也不是七年前可以为了那段感情不顾一切的年龄了,我们终究还是要在两条不同的路上,越走越远。
至于会不会再遇见,只能留给命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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