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顿开饭，最先去饭堂的是“红毛”。这天早上他和老高吹牛:“我上班不上班无所谓，没人敢找我麻烦，谁能行？”
话说这“红毛”，五十七八岁，五短身材，目测不到一米六。走路昂着头挺着肚子，粗短脖子，一颗光圆的大脑袋上只有“一坨”染红了的头发，用发胶粘着，趴在顶上。他是退伍军人“再就业”人员，参与“警保站”值守。夏天花（红）裤衩、花衬衣，冬季红裤绿裳，挂着金项链、金手表、金手链。
陈正义突然想到一个词——“扮鬼吓人”，影视里劫道者，戴着鬼面具，让人害怕。还有十几二十年前，“痞子”“混混”盛行，露出一身的刺青和恐怖的纹身，是种“符号”和象征，在社会上横着走，人都见而远之。
01
碧空如洗，白亮亮的阳光下，街道上翠绿的梧桐掩映着白墙红瓦，清疏而爽朗。
巷子口院落里，树木枝繁叶茂，像手背一样交搭在一起，树上缀满金红色的柿子与暗红色的石榴。两只花喜鹊，站在围墙上，梳理着羽毛。陈正义仰头看着它们，它们也俯首看着他。
陈正义想起中午吃饭的时候，老张伸头到打菜的窗口，看了看是什么好菜，然后刷卡端起一盆排骨。陈正义知道，如果没有老张喜欢的，就不刷卡了，只打随意吃又不用刷卡的两种炒菜。
就在陈正义的前面，“红毛”端起一盆排骨，口里对阿姨说：“忘记带卡了，把我记着。”“红毛”每天都要记着，临走还要带只“不锈钢”碗，拿两个鸡蛋。
何处秋风至？萧萧送雁群。朝来入庭树，孤客最先闻。
02
又一天正午，陈正义和老姚头对面吃饭。忽然食堂大厅里喧哗起来，陈正义多事，从小包厢伸头看向大厅。只见“红毛”站在食堂窗口，用手比画着，与里面打菜的阿姨大声说着什么。
陈正义凑近一点。“四块钱的，我又不是吃不起。”“红毛”说。“那你为什么每次不刷卡？”面对阿姨的质问，“红毛”竟一点也不觉得尴尬。
陈正义见怪不怪，回到里屋。这时老张端着饭菜过来。
“你也没刷卡吧？”“我不吃猪脚，刷什么卡？”老张红着眼睛。“就四块钱，单位还补贴两块。你知道前几天在大桥上值班，送那个盒饭，就是几个鸡块，加上老黄豆烧的咸鸭子，要四十块。”陈正义说。
“我觉得吧，刷卡只是一个意思，第一不能吃白饭，第二是对食堂阿姨的尊重，人家忙来忙去，刷卡‘叮咚一声，’好像说声‘谢谢’。”老姚说。
“都嘴不怂，你们就没有不刷卡的时候？”老张不服气。
陈正义想了想，说：“有，近年把有过，一次是办公室门锁坏了，进不去拿不到卡，我急着上下窜。还有一次是会计住院，卡里没钱了。”
“那还不是有过不刷卡？”老张说。“这样说来，每个人都说不起人。”老姚说。“没卡的时候，我总觉得心里是虚的，有点难为情。”陈正义望着老张，老张不说话。
“说说‘红毛’吧，我听说他的父亲以前是卫生院很有名的医生，受人尊重。”陈正义望向老姚。
“是的，他还当过兵，要不现在怎么再就业呢？”老姚说。
“唉，八、九十年代的兵，丢退伍军人的脸啊。”陈正义感叹。
“也不怪，当时整个社会风气都坏了，不只部队，地方上党风、民风都不正。”老张说。
“你可腐败过？”陈正义带着一脸坏坏的笑问老张。“谁没腐败过，你没腐败？一天两遍酒。有句话叫‘革命不是请客，就是吃饭’，还有‘革命小酒天天醉，喝坏了党风喝坏了胃’。说的就是你。”老张说。
几个人吃完饭，一起出门。阳光正好，门外树上，喜鹊“恰恰”的叫着。
03
早上七点，灰蒙蒙的天空，门楼上的旗子随风摇摆，喇叭里传出欢快的小孩子“快板”。忽然，街道上响起“崩吧崩吧.崩、崩”的爆竹声、烟花声。
陈正义坐在饭台边，往大馍上抹辣酱。“你还搞花样？”老吴忽然说。
食堂里有七八个人在吃饭，“红毛”也在。
“人长得都没一样的，都一样，能认得是哪个？我不搞点花样，你还讲我没玩意。”陈正义得意地笑。“你想，以前养鸭子，在背上染红，防止跟别人家搞混了。”
大家说说笑笑。
“红毛”一言不发，吃完饭，手里抓着一只不锈钢碗，碗里有两只鸡蛋、一些面饼，还有小菜。慢慢的走出餐厅，骑上车，扬长而去。
“天天拿碗，食堂的不锈钢碗都给他拿完了。”老张左右张望，跟陈正义说。
“是啊。”陈正义若有所思，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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