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妤衣来找我时,我还在修剪窗前的花枝。
她哭得梨花带雨,眼眶里有氤氲雾气,秋眉微蹙,衣袖亦是被打湿了。
我心下微诧,也不顾这盆最爱的花枝了“这是怎了?”
“他不要我了”她吸了一下鼻子,哽咽道“阿鸳,我又是孑然一身了。”
“我们阿衣这般貌美,纵有此负心郎又何惧?天下何处无芳草呢?”
“阿鸳你不知晓那种感觉。”她靠在我肩上“那种,非君不嫁的感觉,仿佛他就是你的救赎,是你的光。”
贰.
我怎会不知晓呢?怎会呢?
他将我在一片黑暗中救出来,赐我一个光明的梦。
我永远记得他朝我伸手时的模样,鲜衣怒马,眸中藏着细碎的笑意,那双手修长干净“姑娘怎哭了?哭了,可就不好看了。”
我是这般贪念那虚无缥缈的温暖。
后来,我同他执手漫步长安。夜色浓稠如墨,何处马儿受惊,我同他被推攘着掉入永安河。
他将我护在怀中。
“你是被我连累了。”我低眸凝眉“我自小便是厄运不断,吃面碗底会破,求签总是下下签,出门必是雨天,撑伞伞总是破的……”
他骨节修长的手抚上我的唇“那我定是阿鸳的福心,我出门必是晴天,求签必是上上签,就在方才,我还祈祷这河水莫要太深,你瞧,河水这般浅。”
他笑的时候似有桃花拂面,露出一对虎牙“阿鸳和我乃是上天命定呢。”
我笑着笑着蓦地哭了。
叁.
“这,怎么可能……”和尚惊诧,他在竹筒里放的,皆是上上签,这位姑娘怎会抽出下下签呢?
我看向小师傅手中的签:下下签 百鬼夜行恶星转世。
他的手抚上我的眼帘“信不信小爷砸了你们这劳什子破庙,净是些神神鬼鬼的烦不烦?!”
“罢了阿辞。”我敛眸“莫怪人家了。”
“阿鸳莫要相信满嘴鬼话的和尚。”他在后面抱住我的腰“我的阿鸳自然是最好的。”
肆.
阿辞的母亲来找我了。
我便知晓,这始终是一场镜花水月。
紫微星,厄星,当真一个天一个地。
多可笑。
“小姐,那位公子又来了。”
我看见他穿着我们初遇的一袭红衣,眼眶湿润。雨浸透了他的衣裳。
那时的雨,很大。
“公子相信了罢,公子出门的时候,不一定是晴天呢。”我仰头看阴霾诡谲的天,笑了。
“为何呢……阿鸳,为何呢?”
“公子撑把伞罢。”我教侍女给他递了一把油纸伞“阿鸳死了,早就死了。”
伍.
“为何呢?他为何不要我了呢?”妤衣饮下一口酒,眼神缥缈。
“够了,莫喝了。”我抢来酒壶往地上一摔。
“阿鸳。”她蓦然抬眸“阿鸳有过这样一个心心念念的人么?他又在哪呢?”
“在一个我望不到的长安。”
我在临安,临安的烟雨终究不如长安。
陆.
阿衣同我一同睡下了。
不知什么时辰,迷迷糊糊间,我看见窗外似乎有个人影。
我穿衣下床,推开门“韩公子到底心中还是有阿衣的。更深露重,公子回罢。”
我不知他在外边站了几个时辰,也不想知道。回去与否,终究是阿衣自己定夺。
“伊姑娘,我同阿衣……”
“我不想知晓二位之间打打闹闹的小事,公子,请回罢。”
他踌躇许久,微叹一声“我……想带阿衣走。”
我回头看着那个傻姑娘,梦呓都是他。
罢了罢了。
“我在临安无依无靠,阿衣是我唯一的朋友,好好待她。”
柒.
临安有座衣坊,是我开的。
我当小姐那些年,就学了点刺绣,孤身一人来到临安,如水中浮萍无依无靠,阿衣走了,我便真的是孑然一身。
“老板呢?”
我闻声抬头“诶,在呢。”
那一身锦衣华服,我便知此人来头不小,不免有些惊诧“官爷可是买衣?”
他指了指我摆在店中的红衣“这一身刚好配我们家公子。”
我心中咯噔一声“那件不卖。”
“姑娘要多少钱都行。”
“我说不卖就是不卖。”我生气了,凝眉。
“不是,姑娘的衣坊衣服是好,却没有好的材质,这身用帛绸做的才配得上我们公子。”
“我说了,不卖,诸位走罢。”
捌.
“怎的买件衣裳这般久?公子都等的不耐烦了。”
我怔住了。进来的小厮,是阿辞的。
那小厮看见我,亦是惊异“伊姑娘?”
他蓦然露出鄙夷的神色“这不是害的公子大病一场的伊姑娘么?逃到临安了啊?”
我一愣“他病了?”
“呵,都是五年前的事了,再者,姑娘和公子已无瓜葛,姑娘莫要管的太宽了。”
我看着他们一行人远去,跌落在地上。
阿辞不记得我了,这样也好,也好。
玖.
我们终是无果。
远在长安的公子啊,自少年走来,为何,总觉着自己的心,空落落的呢
(原创)鸳阴抄番外
壹.
我已二十有五,大好的年岁已过,临安的那条街上家家户户都知晓我是个未嫁的老姑娘了。
我低着头一针一线密密缝下。
我不是伊家的大小姐了,不能任性地穿着绫罗绸缎,不能再挥霍无度了。
早就不是了。
似乎在很久以前,当我决定离开长安那座繁华既寂寥的城时,一切都已注定。
我的路是自己选的,我早已无可退路。
我时常在想,阿辞他此刻定是有了发妻,继承了家业,人生得意时。
我时常在想,若非年少情窦初开,本以为是一辈子,奈何一辈子漫漫无期,无奈之下远走他乡,我此刻定是呼风唤雨 唯吾独尊。
三里清风三里路,从此天涯是路人。
贰.
我想母亲和父亲了。
他们不该为我的无知幼稚而痛苦,我走时他们没来送我,父亲砸了青花瓷“走了好,走了便别回来了。”
我的侍女红着眼给我披上披风“小姐,山高水远,此去经年,花落无期。”
我的父亲是高兴的,他庆幸我可不困于长安这一方天地,他亦是悲伤的,他无奈我尝尽人间柴米油盐苦。
我是回去看父母亲的。
叁.
我有想过与阿辞的重逢。
或许是烟雨朦胧中的惊鸿一瞥,或许是星辰万千下的匆匆而过,或许是桃花拂面时的擦肩而过。
却未曾想过,我穿着梅花纹纱袍,擦好了霜凝阁的胭脂,戴好累丝嵌宝石金凤簪,看着他神色温柔,牵着一位粉雕玉琢的小公子的手,笑着问他要不要冰糖葫芦。
那一刻,心底似乎有什么断了。
我没哭,只是笑着饮一口桃花酿。
桃花酿是甜的,心是苦的,面上却是波澜无惊的。
肆.
家中有一小弟,容貌艳丽,不才,略懂经商之道,继承了我伊家的部分家业。
听闻他同楚家大公子楚辞棋逢对手,楚辞有心结识,奈何小弟态度极其恶劣,只能不了了之。
我笑着刮一下他的鼻尖“瞧把你惯的。”
他将头搭在我的肩上,从后面抱住我“阿姐是最好的阿姐。”
我猛然记起,许多年前,有人也这般抱着我,与我耳斯鬓磨。
我暗笑自己终究不争气,怎的书里是他,画里是他,梦里 还是他。
伍.
我在隔间,小弟和他在外边。
我听到有瓷杯放在梨木台上,许些沙哑的声音响起“昨日伊公子说在下伤了公子至爱之人,昨夜在下辗转难眠,在下心尖上的人多年前早已逝去,公子说的至爱之人,又是哪位小姐呢?”
小弟轻笑一声“逝去?”
“在下亦不知晓她是哪家的姑娘,我于长安街头初遇她,一眼千年。”
小弟又道“不知她是哪家姑娘?”
“她唤阿鸳,却是从不让在下查她的身世,每日午时,她必会在街头见我。”
我听见茶水打翻在地的清脆声响“那小爷告诉你,她唤伊鸳,是伊家的千金大小姐。”
陆.
“可曾后悔?”小弟理了理我的发丝。
他怎样我都未哭,今日听他道一句“心尖上的人”心中的城墙便刹那倒下,不堪一击。
小弟亦是红了眼“阿姐莫哭,若是后悔,我便去跪着求他回来亦可。”
“阿姐有阿酒便好,有阿酒这般好的弟弟,阿姐还奢求什么呢?”
我知晓我此刻定然狼狈不堪,因为一个人,离开一座城,亦是因为这个人,红了眼眶。
说什么从此天涯是路人,终归太潇洒。
柒.
阿酒用他玄色衣袖挡住我的脸,将我护在怀里,带我离开这酒楼。
酒楼门口有一位素衣白袍的公子,往那边一站,便有多少姑娘暗送秋波。
阿酒见此更是抱紧了我。
我看见他向我跑来,神情喜悦,带着失而复得的小心翼翼“阿鸳,是你,对不对?”
“楚公子可是认错了人?小爷的夫人岂是公子可以窥其真容的?”
我爱极了阿酒黑衣玄袍的模样,翩翩少年郎的人儿是我的胞弟,我也爱极了阿辞鲜衣怒马的模样。
“公子怎换上了白衣?”我推开阿酒的手。
“阿鸳若是喜我红衣的模样,我便穿着红衣,只穿给阿鸳一人看。”
捌.
我想,我临安的衣坊大抵可以关门了。
我想,此生最幸福之事便是阿辞穿着喜服,眉目温柔道我终于是他的夫人了。
我想,六月春风是最温柔的风,我和阿辞的孩子在这春风中来到人间,我的孩子亦是在六月间学会了唤我的胞弟一声“舅舅”。
我想,九月的桃花酿该是最香甜的,阿辞是我的阿辞。
历经十年,我们终是执手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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