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走了,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听说,外婆出生在一个没落的地主家庭,她当小孩的时候家里已经很穷了,家里有一块面积四亩的水田,每年收上来的稻谷还拿不回家就用来抵债了。虽说是地主家庭,可是田地已经拿回来自己耕种了,因此,她的家里也未曾被列入批斗的名单,也算是因祸得福吧!
外婆没有上过学,她的父亲是个教书先生,外婆在父亲的辅导下读了一本书,她所识得的字也全在那本书中了。外婆很厉害,现在常用的简体字她还认得一些,她能通过字看电视剧。她最爱看的是《新白娘子传奇》,年轻时候看,后来反复看,还在看的时候把剧情讲给我妈妈听。
姐姐说外婆最疼我,可能因为我妈是老幺,连带着我也是最小的(后来添了我弟弟)。因为隔外婆家近,我常在外婆家玩,晚上就和外婆一起睡。那时候的大人逗小孩往往都以逗哭小孩为荣,我的外婆本姓袁,因为外公姓熊,外婆就成了熊家婆,就是那个大灰狼装作外婆吃掉小孩的那个熊家婆。亲戚们常常问我怕不怕,可是我的外婆和蔼可亲,有什么可怕的呢?
每天睡觉前,外婆都给我讲故事,有她从书上看来的,也有她听说的。有些故事她反复讲,就变成了“粮票的故事”(指重复过很多次的故事),可我仍然爱听。外婆讲的故事我记住的不多,只是多少有些印象。有书生小姐的爱情故事,有商人的传奇际遇,还有因果报应的天理循环,还有穷秀才发达前后所受的不同对待。很多年后我偶然间看了一些古今传奇,竟然在里面发现了外婆讲过的故事。很可能她当年学的那一本书正是一本古今传奇,亲眼看到这样的故事,我的内心受到了很大的冲击。
外婆的背是驼的,据说很早以前就这样了,但驼背似乎并不影响外婆做事。外婆会种许多菜,至于会不会做多种菜式,我并不清楚。但是外婆做的咸菜种类是比较多的,常见的青菜可以做咸菜,豇豆、藠头、南充菜都曾出现在外婆的泡菜坛子里。在我的记忆中,外婆总是会做许多花样的。
外婆很爱干净。厨房是外婆的天下,做饭、洗碗是外婆要做的事情,灶台、碗橱也被外婆打理得干干净净。和我的爷爷相比,外婆做的东西总是让人放心的。
外婆床前的大罐子里经常都放了零食,因为她时常半夜难受,吃点糖食能够缓解,家人们总给她备好了放在里面。小时候的我也是馋的,外婆的零食也是会吸引我的。不过妈妈说过那些零食的用处,所以我也不会主动要吃。过年的时候外婆还会给我甘蔗钱。
外婆来我家的次数也很多。逢年过节或者生日或者有什么事情,妈妈都会让我去接外婆,我也很喜欢去接外婆。我家和外婆家之间有一个陡坡,妈妈总嘱咐我牵扶外婆走那段路。很多时候外婆都没有让我牵,她自己走上来。在我家,我也和外婆一起睡,外婆的睡前故事又可以开始了。
外婆的身体不是太好,似乎每隔几年就会大病一场,严重到我们以为她撑不了多久。外婆过了大寿,置办了寿材,一年又一年的活了过来。从前在乡间生活,后来随家人一起在城里生活。
外婆病了,虽然外婆身上的病痛一直没好过,可这次病得更严重了。她的大腿红肿,疼痛不已。舅舅轻轻捏了她的腿,她一把抓住舅舅的手,说不要碰。该是痛到什么程度才让她撑起虚弱的身体来抓住舅舅的手呀!舅舅帮她擦洗,她的左腿已经肿了许多,裤子太紧,只能剪开。医生来打了针,开了药,希望能够有效。
外婆病得更重了。原本只是行动不便,摔了一跤后基本动弹不得,要人贴身照顾。外婆很难受,止不住的痛,压不住的冷,控制不了的身体。
妈妈问我能不能出门,如果可以,去看看外婆。
外婆的脸色已经不好了,呼吸也很微弱。我喊她,她认不出我,不回应我。她的眼渐渐闭上了,只剩一口气吊着。等到那一口气也坚持不住了,她的手也渐渐垂了下来。妈妈、姨妈、舅舅一面操持着外婆的身后事,一面压抑着自己的情绪。
外婆走了,安详地走了。
妈妈说,只要有妈在,就能当小孩。外婆在,所以她仍可以当小孩。从今天起,她没有了这样的机会。
他们说,人对死亡是有预感的。前几天,外婆把自己为数不多的私房钱交给了舅舅,她对姨妈说自己的日子过一天算一天,又闹着要睡自己原来的床。他们说,那就是预兆了。
也好,外婆不用再受罪了。
肿痛不已的腿,常年不愈的疮,还有半夜的胸闷,她都不用再承受了。
2021.1.11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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