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安静下来,只有我一个人的时候,我的思绪常常会踏上名为“昨日”的小巷。悠深,蜿蜒,风情且漫长。
多年前,二十多岁的我在镇上开了第一家鞋店。
就在这里,认识了李姐。我斜对门,经营着一花坊——满天星。
李姐三十七八岁的样子,玲珑小巧,从不施粉黛,普通的如邻家女,穿梭于花花草草间,自有几分淡然优雅在。如农家院落前的一株木槿花,低调朴素,却也秀丽可爱。
二十多年前,生意好做,无人会想着划价,手里头也都宽裕着, 时不时会有年轻或年长的妇人赶来挑上几盆花带回家去,置于自家庭院之中或窗台之上。任其风情招摇。遇到镇上集市,她的店里更是人头攒动,分外热闹。
离得近,没顾客时,我们俩就在她门口,或坐或站,就着细软的阳光,就着她店里淡淡的花香闲聊。聊花草,天气,生活的不易,彼此的爱好,各自的情绪……
李姐有一对龙凤胎,中学住宿。她老公自己则在附近经营着一工厂,效益不错,只是不稳定,一年有时赚十几万,有时几百万。
每次李姐提到他的时候,皆一脸温柔向往状。说他们之间心灵感应强。一次她那屋门无端关不上,关了开,开了关,关了再开。忽然就有种奇妙的感觉涌上心头,有不好的事情发生,且还就发生在她老公身上。她再也待不住,忙开车寻了去。确实是出了事,她老公被一愤怒的工人连捅两刀,伤及腹部。幸亏她及时赶到,把人送进医院。
当初是男人追的她。她上高中时,社会还封建,未婚男女即便迎头碰上也全当视而不见。可当时是社会青年的老公对她却使出浑身解数——帮住校的她打水打饭,时不时买个小礼物相赠,情书轰炸,生病时买药嘘寒问暖,晚自习后护送回家,为她吃醋打仗。
该是彼此感情很好的吧。
某个冬夜,我们都已睡着,“当当当”,忽然有人敲门。顾客?这个点,不至于。我开门去瞧,是对门李姐,原来她老公忽然冒了来,想吃西红柿炒鸡蛋,可正赶上她家一个不剩,李姐便裹了棉服夜里跑来敲我的门。
这到底是怎样一个男人?如果夫妻恩爱为何大半年里不曾来过?如果恩爱,为何竟为一口吃食舍得让老婆在大冬夜里跑出去讨要。
终于见到庐山真面。
是李姐带他来我店里买鞋。个头挺高,瘦瘦黑黑的,模样一般,只是那眼神湿冷着,如一条高昂着脑袋阴森的蛇,吐着芯子,暗自腹诽着。
忘了当初他跟我扯了几句什么,我怼他,他无所谓。买了鞋,李姐就拉着他走,说要回去剁馅包饺子。应是老公好不容易来这么一趟,想留住多待一会儿的吧。
日子照常过,倒春寒的一个早晨,蓦然发现对面花坊迎面一堵墙,倒了。高高低低,参差不齐,碎砖散落一地,里面的绿植在风里摇啊摇。
我奔过去,她正收拾着。“怎么回事?”
“是昨儿夜里有车直接撞了进来,司机疲劳驾驶,趴方向盘上睡着了。直到听得“轰”的一声才醒过来”她声音里满是疲惫与无奈。
“我当时就在那儿”,她用手一指,“在那个货架子后面盘货呢,忽然就又是车头又是碎砖头的朝我冲过来,当时我就吓傻了”。
“给你家那口子打电话了吗?”
“他忙,我自己也可以处理,夜里就是冷点,多盖个被子,也没事”,说话时,她将身背过去,揩了一下脸。
她那冷面老公最终也没有露面。跟肇事司机联系,要求对方赔偿,垒墙,一切都是她自己一个人去周旋。我知道她能干,自从接触她,去市里上货,买菜做饭,安炉子,装烟囱,买煤,检查线路,修理电器等等,无论大事小情无一不是她自己一个人在操持。一个柔弱的女子,愣是活成了女汉子。
我质疑那冷面老公存在的意义。可她好像还痴迷的死心塌地。
不论她贤淑也罢,挣钱也罢,努力讨好他也罢。他老公还是出轨了。被她堵个正着,她同学,同村的。她哭,她闹。但仍旧没能改变老公冷血的本性,一切照旧。
李姐有她的生活,我也有我的轨迹。干了整整十年的鞋店,最后我还是在不舍中处理掉所有鞋子,关了店门,离开了那条街,离开了李姐,也远离了那些寻常但也盈满我青春的岁月。
不再有关于她的消息,一点也没有,想必她还在重复着往昔的那些平淡。也不知那些我不在的日子里,又是谁代替了我陪着她就着阳光,就着花香细细说,慢慢聊。
她,上吊自杀了。
是几年后听她一侄媳妇说起的。那年她才四十多岁,就用一根细绳挂在空调上了结了自己。
原因:抑郁症。
寥寥几个字令我不难想象她整日里所承受的委屈,隐忍,心酸,无奈,挣扎,绝望与破碎。
本可以有其它别的选择,可为何一定要选择绝路?
如今,二十多年已悄然逝去。当我一个人坐在窗前仰望夜空的时候,当我一个人呆呆看着飘飞的雨出神的时候,当我路过街旁的花坊,看到里面花花草草的时候……我常常会想起那个木槿花般的女人,此时她会不会躲在哪朵云里,在哪缕风里,在哪一丝雨里。唏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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