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渡北归

闷热难耐，拿一本书寻凉快。花了几天，把新入手的《南渡北归》翻完了，挺好一书，把上世纪初北洋、民国以及国共换鼎前后有名望的文人学者，其业其绩其渊源其纠葛，一概人事基本梳理遍了。想来作家岳南花了不少查据考证，翻索故纸的功夫，挺不容易!写的也公正，誉毁臧否都不藏掖，挺好。其笔下凡百十数人物，其中固然有数人能显真大师的高标风范，更多的是“一为文人便无足观”的猥琐尴尬，还有那些因时俯仰，为倡为奴为伥的。读之让人唏嘘不已。末一卷《离别》，写各色人物之末路与了局，更是让人掩卷长叹。

读完扯点胡话。觊觎政治，从古一直是中国书生之所以能寒窗苦读的最主要的内动力，因可以学而优则仕嘛。一来“书中自有黄金屋，颜如玉，千斛粟”的人上人诱惑，一则“劳心治劳力”的崇仕进鄙百业的区分。这种进阶标准刺激起来的意气膨胀、自我高估的幻觉和贪欲，贻误绝大多数学人。读了半本论语，就自以为有治国之能。念了三两册通鉴就敢指点江山。“修身齐家”未必真心，“治国平天下”极其热衷。而所谓人才，治学上死抠八股，经济上不谙实务，品格上自鸣清流，政务上拙于应变，动辄愤慨激切，实则转寰不能; 处小事则颟顸，临大事则失措，立功立德无能，误国误民有余。

根本原因，一是知识格局偏狭。二千年一贯的儒法框架，造成了知识阶层貌似重道统，其实务虚而不求真，似乎讲实用，其实权宜而无经验，最终变得学理上以德替道，政务上以术代法，成两头皆不着的虚探，即无理想也无经验。二是政治对这个社会渗透过甚，官府对每一层的覆压过重，致使全社会唯官是望，唯权是求。学从于政，政凌于学，关系纠缠单一，取向变态。与从政心态之操切对比的，又是读书人气格节操全无，清流最多的时候，投降派也最多。引刀成一快的志士汪兆铭到万民唾骂的大奸汪精卫，一个转身的事情。不管其所本的苦心和隐衷如何，实质上，说到底也还是一个格局偏狭的问题。说是放眼天下，实在则目光之远，不出户牗之内。辨不清大势，因此只会做这种短期博弈的事情。知识不足，则政也息业也敝。事不循理，每从党争。不见制度定型，只见巨手翻覆。遗憾的是种种框架屡变花样，新瓶旧酒，遗毒流远。办学治学，“自由之精神，独立之人格”，历时百年，依旧是虚话一句。

大环境如此，个体资质越优秀，只怕越杯具。饱学如王国维陈寅恪，炼达如胡适之傅斯年之辈，便又如何?愁惨困顿之状，比之黎元黔首，只多不少。类若郭叉叉等，卖身求荣，争蝇头利博蜗角名，极谄媚倾轧之事，比之市井流氓，也过之不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