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大的柚子树是院子中的贵客。
原来有两棵。他们来自遥远的秦岭南麓。当年年轻的父亲多年求学在外后报效国家,投身宝成铁路的建设,休假探亲时跋涉千里,从那块葱翠的土地上带回幼小的树苗,种在这祖屋的庭院。
十年树木,二十年时光荏苒,在我记事时,两棵树已经高过两层楼,四季常青,早就挂果。五月天的白花芬芳浓郁让祖屋浮在一片香甜的云里,十月里果实垂垂累累,实在羡煞人。一棵树的果实硕大,葫芦型,但皮厚果小,小如柑橘,而且酸涩,还有辣舌头的感觉,虽然没有零食的岁月里少年往往贪馋,但这柚子的滋味终不讨喜,实在是食之败味,弃之可惜。后来这些果子就任由它们挂在枝头飘飘摇摇,成为一帧风景。
熟透的果子自动离枝坠地后就被捡回摆在床头案上柜上,让她的清香之气盈满房间,特别在门窗需紧闭的冬季,它们不失为空气清新的功臣,令人神清气爽。于是也充当了馈赠客人的礼品,发挥它们的作用。在寒冬困居无聊之时,人们就会把玩之、剖之,留下完整的外壳,极尽揉捏,整形刻画,柚碗就横空出世了!涂上清漆后,色如紫砂,质如皮革,坚如磐石,叩之有声,成了盛放糖果零碎的容器,实在妙极。
终于有一年,这棵高大的柚子树承担了更光荣的任务。
它被伐倒了。粗大的树干送到锯木厂解剖,运回来的是合适厚度的的板材。木匠在院子里忙碌,在院子里树们的注视下,他们摆开凿子锯子刨子斧子们,还有墨盒线轴们,他们描描画画,他们推推拉拉,刨花洁白如纸,锯末细腻如沙,到处是沁人的甜香,光滑细密馨香的板材有了细腻美丽的花纹,一个月有余,簇新的木箱、柜子、木凳、木桶、木盆在勤劳的手中诞生,喜气洋洋。木匠退场,漆匠登场,几天后,着了红漆的它们犹如乔装打扮好的新娘,耀眼夺目,无愧承受啧啧的赞叹。
而祖母在那些个忙碌的热闹的日子里走进走出,眼里有光,脸上有笑,在笑声中慈爱地看着女儿的嫁妆生长起来了,看它们装满车,浩浩荡荡出发去宁波小姑的家。其实小姑出嫁已经快十年了,这是补给她的嫁妆,圆了祖母作为母亲的心愿。
剩下的那棵柚子树果实浑圆如球,皮不厚,虽然每一瓣瓤中都挤满了硕大的籽,果肉差不多成了点缀,但那种甘甜的滋味特别珍贵。五月白花簌簌落下在院子里织出一片宁静,织出一片素净,每个人的心中就有了甜蜜的梦。它在初夏的阳光中无形变有形,它承受着酷暑的风雨渐渐膨胀,它在秋风的点染下从青绿到黄绿,最后在冬雪的催促下,“噗”地赴大地之约,寒夜里惊醒的人真切地知道:甜蜜真切可触了!
这棵甜蜜的柚子树就陪伴着祖屋,以为地老天荒。直到那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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