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在一场场细雨的催促中草草结束,秋天在梧桐落叶中粉墨登场,而我还没有写出想要的文字。君子兰在这不应该开花的季节又打了骨朵,再次带给我意料之内的惊喜。
家里的君子兰每个季节都会开花,已经有好多年了,原以为是她品种的原因,并未在意,朋友们却惊讶于它的存在,纷纷索取它的幼苗和种子,我也乐于赠与,“赠人玫瑰,手留余香”为什么不呢?连同喂养的方法,我一同奉上。
然而,我家的“玫瑰”在别家的庭院却不愿开放!朋友们反复讨问育花的方法,有心者甚至探究我家凉台的日照情况,唯恐有疏漏,终于不得要领,好的每年开一次,与通常的君子兰没有两样,不好的连花也懒得开,耷拉着苦瓜脸,留下朋友独自风中凌乱。我家凉台上的君子兰依旧生机勃勃,开花复开花,发新复发新。
女儿7.8岁时第一次给少儿频道投稿被采用,电视台给她寄来奖励,奖品是玩具背包和德克士的食品券。对于一个孩子来说,荣誉也许是其次,她更在意德克士的薯条汉堡炸鸡可乐。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无论同学怎么嘲笑她,只要有机会她一直投稿,薯条汉堡是她的动力,同学的取笑是助攻。有一天,著名的节目主持人陈岳叔叔向她发出了邀请,让她参加少儿画展的颁奖活动,之后家里的窗台上就多了一盆君子兰。那天,花和女儿分坐在先生的自行车前后,被一起带回了家。
君子兰叶片墨绿,并且已有了橙红的花蕾,它也不像通常的君子兰叶片短而整齐地排列着,有短刀般雄壮,眼前的君子兰却更像柔韧的软剑,其狭长的叶片多了些许婉约婀娜,我一下就喜欢上了这花!
睡觉前和女儿赌书李商隐,猛然想起《杂纂.煞风景》,连忙起身收了晾晒在窗前的衣裤,我可不要做“花下晒褌”的扫兴之事!女儿眼睛里有一丝狡黠闪烁,她在嘲笑我的迂腐,“清泉濯足,花下晒褌 背山起楼,焚琴煮鹤,对花啜茶,松下喝道”在她“有什么科学依据”的追问下,我竞然有些无言以对了!
那年女儿去西班牙做交换生,我和先生去机场送行,汽车驶在机场高速路上,我们全程没有交流,所有的注意事项早就说过好多遍,所有的不安已经传递得太多太多。女儿在用电话和高中的同学告别,声音不高,有掩饰不住的兴奋与期待。到了机场,远远的有人在唤她的名字,是同学,她飞奔而去,我看见,在阳光下,在纷扰复杂人流中,她橙红色衣袂好像被风鼓起的帆......。附近有另一个孩子在与父母的作别中垂泪,看着女儿正望向我的眼睛,还好,除了多了些许淡淡的忧虑和敷衍外,我看见她眼睛里更多是跳跃的光芒,一切如常!办完登机手续,过安检。
安检处的屏障是毛玻璃的,已有些年成,可疑的斑斑点点清晰可见,一道贯穿的裂纹被胶布贴着......她娇小的身躯在毛玻璃屏障前只是一闪,一个回头,一个侧脸,消失在安全门后,毛玻璃上方有一只手在空中挥舞,那是她一贯的告别方式,意思告诉我们:可以离开了!没有临别赠言,没有拥抱的画面,我和她第一次站在了这古老的门槛。
回家的路上,先生感慨:“没想到女儿是这样的女儿”。
我选择沉默。
“我真是不太了解她!”
“你以为她会哭吗?
“不……
“至少现在不会,三天后吧……
两天以后黄昏时分,她打来了电话,“妈妈,我昨天晚上梦到了你……她的声音通过电话线隔空投送,她哽咽倾泻而来压抑着我,钝刀般地割痛了我的喉头,我听着她的脆弱坠入夜的深渊!“妈妈,我昨天晚上在厨房里哭了,中午的时候房东太太说,让我不要顾虑,她说我可以在家里的每一间房子里哭,不用躲到厨房里。可我还是觉得不太好......”我酸痛着喉头沉默着,不愿触碰她的忧伤,因为我害怕,因为一但触及,这忧伤会洪水般奔涌而至,然后淹没彼此,让我们再也无力自拔,可我的眼角分明有一行泪划过,干了,再划过,又干了......
“好了太晚了,明天还要上课呢!没事时,出去走走看看。”
“可我只想和你打电话......"
“电话费很贵的哟,这样打下去,一个月2000元打不住的......”我望向门外,夜色下,凉台上有一盆君子兰在绽放,绿叶婀娜中,橙红色的花冠像一个硕大的花球,也像那个帆一样鼓起的衣袂,绚烂又美丽!
那个月我的电话费用了2000多元。
两年后,女儿到西班牙读硕。同样的机场高速路,同样送别,安检处的脆裂的玻璃栅栏还没有替换掉,新的裂纹被新的胶布贴着......同样没有临别赠言,我和她,我们又一次站在了这古老的门槛。
“妈妈,如果我按时甚至提前毕业,想读博,你会支持吗?”还没有出发,她已经在安排下一次的别离!
“当然!”没有迟疑,没有意外。那一刻我想起那个在房东太太厨房里窃哭的女孩,想起她那帆一样鼓起的衣袂,想起她那些个有分寸,知边界的行为....
凉台上的君子兰总会在自己的季节里绽放!
果然之后读博,联系教授递交申请全程独自操作,我不能也无力插手,我能做的也是微乎其微。
那年夏天我去西班牙看她,她和我在欧洲游走,我们并着肩在宽街中流连,在陋巷中停留,与人交谈,帮助不认识的人,安排各种事物,游刃有余。我看着她凭着风独自奔跑,就像一个带着扫帚的女巫,匆忙前行却不恐慌。
她脆弱锋利又绚烂,她活得像一只骄傲的天鹅!
她和我在圣塞巴斯蒂安看海,一起坐在贝壳弯海滩的露天咖啡馆里,等待明媚的白昼坠入狰狞的黑夜,手里的咖啡温暖着我的胃,教堂里有钟声悠悠地传来,温暖着我的心。就像在家时,我们一起坐在凉台上,就着红茶看着鲜活的君子兰渐渐枯萎干瘪,看着君子兰重新开放。不是吗?君子兰谢了,还会再开。看着奔涌的海浪,我们没有泪,看着海浪含着笑意湿润了我们的裙袂,我们相视莫逆。
凉台上君子兰在阳光下独自灿烂、无声无息生根发芽,在我不经意间已经俨然长成了一棵树。
早上我很早就醒来了。昨晚我们就约好,今天我们又将去看黎明曙光照亮的另一片陌生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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