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情,对于一个稍有了解心理咨询的人而言,绝对不是一个陌生的词。
共情,英文写法“Empathy”,翻译成中文,在不同的流派里会有不同的称呼,也被称为神入、同理心、共感、投情等。 这个最初由人本主义创始人罗杰斯所阐述的概念,越来越多地出现在现代精神分析学者的著作中。不管是人性观还是心理失调的理论及治疗方法似乎都极为对立的两个理论流派,却在对共情的理解和应用上,逐步趋于一致。
事实上“共情”这个词起源于美学,1873年,德国美学家罗伯特·费舍尔把他父亲提出的“审美的象征作用”改造成了一个新的概念,是德文,用来描述观察者从艺术作品中感受到的情绪;1897年,德国心理学家立普斯将这一概念引入心理学领域,用于描述一种将感情投射到自然界和无生命客体上的个人体验;直到1942年,罗杰斯的研究最终奠定了以“共情”为门派神器的人本主义流派,共情开始真正在心理咨询界流传开来。
共情的发展道路上并不是一经提出即得到充分认可的,各个流派有各自的主意,甚至可以说起始受到了不少质疑。我们追踪精神分析始祖弗洛伊德对于共情和满足的立场,可以看到,从他1912年强调的如同外科医生般的冷漠情感,到他1913年倡导的同情的理解,以及他在1921年对于共情的拥护,认为其是唯一的理解另一个人精神生活的方法,这位伟大的精神分析家经历了相当漫长的调整过程。
而将共情作为心理咨询的一种治疗方式,仍然是众多心理咨询流派会激烈探讨的内容,而人本主义相信作为个体的人具有自我完善的天性,这种天性可以让人从心灵的废墟中站起来,只要他得到充分的理解和认同,所以共情的疗愈作用是巨大的。
『共情是指体验别人内心世界,就好像那是自己的内心世界一样的能力,但没丧失“好像”这一特质。』这句简单的定义描述,几乎涵盖了罗杰斯人本主义的大部分内容,而在操作体系里,罗杰斯所给予的呈现并不太多。或者,可以这么说,罗杰斯是一位天才的心理咨询师,他做到了将平凡的操作内化为精准的理念,并外化成治疗的行为。遗憾的是,这种理念在大多数不具备他的这种天赋的咨询师手里,就变为非常艰难。这让我想到了苹果公司的乔布斯,这是一个能将苹果的腐朽化为神奇的人,他是苹果的拯救者,却也可能是苹果的掘墓人,因为他太过于聚集神奇于一身,却又很难将内心的神奇转化为多数人可以实践的平常,于是他在苹果就在伊甸园,他不在苹果就跌落凡尘。
罗杰斯出于精神分析也曾经是一个出色而“冷酷”的精神分析师,精神分析后来从孩子身上发现了客体关系,罗杰斯却从孩子身上发现了人本主义,在罗杰斯创出人本主义的初期,遭到强烈反对的恰巧是精神分析学界,不同的精神分析师对这个时代的人本教在多个角度进行了质疑。抨击的强度甚至到了罗杰斯一度绝口不提“共情”,每言只说“真诚一致”和“无条件积极关注”。
心理学界也充满了自恋混合的扩张性,崇尚人本的罗杰斯是一个生活中温文尔雅的人,对周围人的怀疑并不太在意,大多平静对待,学术争鸣可以,随便骂也行,回批的很少。这个社会就是这样,你不碰人,往往人家要来撞你,因为你够份量。当你受到别人的攻击时,沮丧、愤怒之余,不妨也想一下,为什么人家要攻击你,因为你够份量,攻击你是件有意义的事。你不够份量时,你得到的待遇是“懒得搭理你”。
在众多的学术论战中,也不是所有的抨击,罗杰斯都无动于衷,就有那么一个人的观点他每闻必应,这个人就是海因兹·科胡特,最终这两个人成为一对老冤家。在功成名就后的罗杰斯因为个案失败躲起来的时候,整个心理学界一片哗然,唯独这个叫科胡特的家伙居然敢用自己的人格去担保罗杰斯在个案咨询中的行为和操守。
1945年到1955年期间,这一对老冤家当时住在同一座城市,都曾任职于芝加哥大学。针对科胡特的回应之鲜明“野蛮”,在试图解读人本教的看家绝招——共情时,和其他同时期的反应形成鲜明反差。罗杰斯当时的回应至少在其个人生平中是极其少见。与科胡特的强烈对决,无疑多少戳到罗杰斯痛处。科胡特并未采用当时精神分析界的一致反对的做法,反倒是对共情本身充满了兴趣。用罗杰斯的原话说就是“充满了冷冰冰的观察、非人性的冷漠”。这也不无道理,科胡特的观察就是一个受过良好训练精神分析师的视野。
科胡特并未在套用精神分析的视野去批驳人本主义的弊端,而是试图用精神分析的视野去理解人本主义。双方都没理解错,交错的只是大家都对同一个东西感兴趣了。这或许可以看成心理学大师的相同之处,至少在某一深度上来说,科胡特对同时代的人本主义充满兴趣,试图弄清那是什么。这在心理学上有一个名词叫做:认同。
认同,也是共情的一个很重要的基础。罗杰斯首先是被科胡特“共情”到了,然后才愿意去“搭理”他并和他“吵”得不可开交。时至今日,已经无法追根溯源去探究当时的科胡特和罗杰斯论战的具体内容了,不过我们可以隐约推测,科胡特提出的焦点恰恰是罗杰斯的痛点,那就是共情的落脚点,也是精确击打点。这就是科胡特在自体心理分析中提出的“神入”(英文写法依然是“Empathy”)。
科胡特所说的“神入”是指对于来访者的科学观察,进而基于这一观察对其自体的三个极进行精准性共情,一种中性的、理性的、目标明确,强调经验的共振。科胡特强调了允许一个个体了解另一个个体的体验而不失其客观性,是经验的共振,是自然而然发生——不是把神入等同于一个训练行为。
罗杰斯在“共情”上较多是更感性和更无规则性的共情,有时候所谓的“共情”有可能是来自心理治疗师自身情结的反移情投射,他的共情似乎更多是呈现一种主动和主观色彩的,带着明显的主观性(不过罗杰斯的勇敢之处在于共情必须要与来访者进行反馈确认,这在一定程度上保证了共情的准确性);而科胡特的“神入”更强调客观和准确,在大量观察基础上,分别向三极自体(镜映移情、理想化移情、孪生移情)投注。他们两者的关系其实是非常紧密的,甚至可以说是可以分别引申为一体的。
或者说,科胡特的“神入”和罗杰斯的“共情”是融合的,就如同它们所用的英文单词都是Empathy一样,“神入”是深度的精准性的共情,“共情”是初级的广泛性的神入,它们的关系也许可以用下面这个图来大致说明。
换言之,共情的变化就在于是在感受中加了观察的意味,而神入则是在观察中增加了感受的含义。假设是在一场理想的、有深入治疗意义和探索的心理治疗中,经常会是共情出现在前半段,而神入隐藏在治疗的后半段时间内。
罗杰斯和科胡特的后半生,加上之前职业生涯经历,让他们能更客观看待共情或神入的优势与弊端,并不因为拥有缺点而放弃,而是将其逐步改进,丰富滋养心理治疗双方的内心世界。
无论如何,共情或神入不失为我们目前了解另一个个体最好,或者说世界已知的、最自然人际理解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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