敷衍(2)

作者: 谦卑与沉默 | 来源:发表于2020-06-25 16:26 被阅读0次

    “时来运转,苦苦撑了五年的厂子,终于可以起死回生了。”袁杰的两腮泛起笑容,一口啜下柠檬汁,沾沾自喜地接着说,“只要死死地抱稳领导的大腿,将来不愁没订单。”

    他一直挂在嘴边的领导,是个叫老邓的人。至于老邓如何神通广大,我也没有深究问过。我猜想,老邓应该是一个肥头大耳、大腹便便的精明商人。商人不缺钱,商人生活在上层社会,高高在上的老邓被尊称为领导,似乎没毛病,合情合理。“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沐浴在阳光里,纵使我们生活在同一片蓝天下。老天眷顾你,把握好这次机遇。”

    “那是!千载难逢的机遇,不成功则成仁。”袁杰说这句话时,铿锵有力,腰板刻意挺直,仿佛是位即将奔赴战场,抛头颅洒热血的战士。不大一会儿,他狡黠地笑了,摸出烟盒来,“抽根烟先。”

    张家仁端起水壶,把各人面前的杯子添满水。他疑惑不解地问:“你厂子主要业务是什么?现阶段国内经济形势不容乐观,不愁订单的行业恐怕寥寥无几。”

    “道路灯、庭院灯、隧道灯、广场灯,等等。马上潍坊下来一个单子,领导自己的工程,仅仅灯这一块儿,七千万的订单,做下来后,差不多三千多万的利润。”袁杰夹着烟的那只胳膊枕在桌子上,另一只手配合言语比划着。

    “百分之五十的利润,暴利啊!怎么可能?”张家仁已经听得瞠目结舌,我倒是觉得半信半疑。

    “小师傅哎!听我给你解释。领导呢,他是搞业务的专家。盖一栋房子,需要砖头啊,水泥啊,沙子啊,房子只要是住人,那就必不可免的需要照明灯。领导把工程搞到手,很多环节都是分包出去。”

    未等他把话说完,我插了一句:“我懂了,就是领导把工程包下来,然后再分包给别人去做,攫取中间环节的差价。好比鹤沙航城那个单子,领导把工程接下来后,把照明分包给你了。”

    “就是这么个回事。就拿潍坊那个项目举例子,比如说需要一百台空调,购买空调的预算是二万元,采购市场某品牌需要花费一万五,那么项目在空调领域所产生的利润是五千元。假如购买空调是自己的品牌呢?自己的工厂做出来产品用到项目上,成本或许五千元,那么项目在空调领域所产生的利润就是一万五了。领导的棋盘很大,他第一步棋是吃下照明灯,接下来不论是地板、桌子、椅子,那是他的事情,我只要老老实实把照明灯办妥,稳稳当当地就把钱赚了。”

    “资本家向来追求利润最大化,领导能接到大工程订单,肯定有点关系吧?你说潍坊那个项目是领导自己的,那个项目体量有多大?”

    “领导的关系硬着呢!潍坊那边的项目是烂尾工程——凯利生活广场,项目主体架构差不多建设完毕,关键点的时候,开发商资金周转不开,就跑路了。这些年潍坊城市发展的很快,政府针对核心城区的烂尾工程不可能坐视不管,采取对外招标的形式让项目复活,领导的幕后财团就把项目拿下来了。”袁杰吐出一缕烟雾,继续道,“首批资金注入保守估计二十个亿,灯这块少说能分到七千万。”

    服务员端上饭来,望见房间内烟雾缭绕,严厉地说:“文明场所,禁止抽烟,都贴在墙上呢。”

    袁杰贪婪地盯着服务员的脸,直到对方的离开,色眯眯地说:“靓妹子长得真漂亮,连生气的样子也招人喜爱。”

    我不觉得服务员好看,美白的化妆品遮不住她脸上的痘印。

    饭后,袁杰急着要去客户那里,我问他晚上是否去我住的地方落脚,他回答说不大一定。作为平日的午间消遣,我和张家仁在园区闲逛一会儿,便回到办公室午休。

    “师傅,借我五千块钱先,过几天就还你。晚上请客户吃饭,我担心身上的钱不够。”

    我用调侃性的话语问他,所谓的来拜访我,不啻为了借五千块钱吧。

    “哪里!有个重大的秘密告诉你。千载难逢的机遇。电话里说不方便,等我去你那里时候再讲。先这样!记得把钱转给我。”袁杰急匆匆地说完,便挂了电话,接着他发来一张客户会议室的照片。

    高端敞亮的会议室干净整洁,宽大的投影屏幕、庄重的红木桌椅,墙上的山水画,无不流露着大公司的富贵雍容。对于捉襟见肘的我来说,五千块钱已经是个不小的数目。房贷要还,孩子要喝奶粉,家里的生活开支需要钱。若是孩子生了病,还要疲于应付。孩子不生病还好,一生病就俩人一起病。或者大的先病,传染给小的;或者小的先病,传染给大的。经过一番思忖,我把钱转给了他。既然他开了口,我也不好伤了面子,再说他表明过几天就还,也不耽误我需要的情况下使用。

    翌日,袁杰让我下了班到坦直街上吃饭。

    白天的空气闷热,一到晚上就落起了雨,大雨哗啦啦地下不停。我骑着电瓶车冒雨前行,雨水打湿了脸颊,顺着脖子往下流,胸口浸湿一大片。到了饭店门口,一副特别狼狈的样子。这是一家以烤鱼为主的中餐厅。

    “师傅,快点嘞,让美女久等了。”袁杰敲着透明的玻璃墙,对我呼喊道。他对面坐着一位和我年纪相仿的女子,女子身边坐着一个埋头玩手机游戏的小男孩。

    “实在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我在袁杰旁边的空凳子上坐下后,诚恳礼貌地对美女说。她并不美,厚厚的镜片下有一双忧郁的眼睛。

    她见我打量着她看,耷拉下眼皮,从裤子口袋里拿出两张餐巾纸,“我想象中的你师傅,理应是个五十岁以上的大叔,真没想到是个帅小子。”

    我接过餐巾纸,注意到她的婚姻线有道纹路清晰深凹的断痕,内心不免为之一颤。农村的俗语常说:断掌的女人克夫。

    “嘿嘿,我师傅仪表堂堂。抽空约出来逛逛街。”

    “别瞎说,注意场合。”我用胳膊肘捣下袁杰。

    她叫汪梅君,安徽寿县人。汪梅君是一家灯具照明公司的营销主管,私下和袁杰有业务上的往来。我们喝了很多啤酒,起初的聊天,我还能搭几句话,到了后来,连记忆都模糊不清了。

    口干舌燥,意识模糊,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发现自己躺在宾馆的床上,室内弥漫着浓重的烟味。

    “我们在什么地方?那对母子呢?”我起身去厕所。

    袁杰坐在床头抽烟,地上扔了不少烟蒂。他全神贯注地盯着手机屏幕聊天,脸上不时显现狡猾的淫笑。

    我从厕所出来,抢下他的手机,“深更半夜的,还在撩你的小女友啊!”

    “我和明星分了,他父母嫌我又老又穷,让拿一百万出来结婚。快点把手机还给我,我和汪梅君正聊着呢。若不是你一见酒便不省人事,没准儿我俩此刻在床上享受呢。”

    “我看你是喝多了,这么下流的话都说出口。当初杨依选择和你离婚,是不是因为你酒后精虫上脑,做了出轨的事。”

    他意忘形的笑戛然而止,莫名的惆怅使他陷入沉思。

    “想腾腾了!她家里人压根不让我见孩子的面。我和杨依在一起,宠着她,爱着她,事事顺着她,婚内从来没有做过出轨的事。可是,她偏偏要和我离婚,全然不顾我的感受。为了她,我忍受外界的冷嘲热讽,入赘她家做倒插门的女婿。”

    “好了,过去的事就像一页书翻过去吧。手机还给你。我留意到汪梅君是个断掌的女人,除了业务往来之外,最好不要走入她的生活。我们吃饭期间,她老公从未打电话或发消息询问她什么时候回家,就算不关心她,理应关心他的儿子,看来,她的婚姻并不幸福。”

    “小师傅哎!你的逻辑推理太厉害了。”袁杰重新点燃一根烟,拉开了话匣,“汪梅君的老公跑路了。他融资搞海外贸易,有一批货出了问题,被海关扣押,亏了本钱。汪梅君不仅独自拉扯孩子,还要帮他老公还债。筹借陌生人的钱可以赖掉,但是亲戚朋友的钱迟早要还。所以,她是个可怜的女人。不过她不长脑子,不值得同情和怜悯。自身业务能力非常强,手上却握不住钱。去年年底,她拓展个新客户,赚了几十万,然而听信她同学的忽悠,搞理财,又全部赔了进去。”

    夜静悄悄的!窗外一团黑色,万籁俱寂,室内烟雾缭绕,悄无声息。人们习惯于直立行走,却忽略了人是动物的本质。对于动物来说,源源不断的食物、遮风挡雨的小窝,则就构成了舒适的生活环境。而人就不同了!纸醉金迷的欲望社会,温饱已无法满足人的需求,对于钱的无限渴望,促使无数忙忙碌碌的人为之不顾一切去冒险。那种男耕女织的生活画面已成为历史,当今的时代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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