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毛钱

      这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时候，我在读小学三年级，弟弟读学前班。

        暑假过后，开学没多久，许是把我的烂笔头用光了，弟弟告诉妈，需要买一支新铅笔。

        妈拿下木钉上挂着的钥匙，打开放衣服的木头箱子，抬脚从箱子底窸窸窣窣地摸出一个旧塑料袋，袋子里薄薄的一卷毛票，妈抽出来一张一毛的。

        转身又打开衣柜，从边上最上方的一个小格子里，摸出一个硬币，对着灯泡看了看，确认是个两毛的，就把纸币和硬币卷在一起，递给我。

        我第一次手里拿着钱，带弟弟买东西，这少有的财富自由，使我忍不住在心里盘算起来，一毛钱，可以买十颗花生豆，可以买五个泡泡糖，也可以买五颗硬糖。

        这些东西随着想象，立刻在我脑海里活灵活现，那可爱的色彩，香甜的味道，让我心猿意马，恨不得马上拿着一毛钱去换过来，放在我的口袋里。

        想着这些的时候，我几乎是忘了弟弟的铅笔，回想我小时候犯过很多错误，都是没有考虑后果，只顾着眼前的得失，唯有这次记忆深刻。

        一路上，我心潮起伏，为手里的一毛钱可以等价交换来的东西激动不已，不知不觉穿过了山间的两道弯，走过了粮所的大院，到学校操场边上，我已经悄悄把一毛钱从左手换到了右手上。

        我停下来，弟弟仰头看着我，直到这时我才有了些琢磨不定，但还是打开左手，把握了一路的硬币给了弟弟，有些艰难地说，你自己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弟弟不认识钱，或者他不知道这个硬币能否买到一支铅笔，他接过硬币就走了。

        我看着他走上玉米林中间的小路，小路在火辣辣的太阳下，白灿灿的晃人眼，知了在田埂边的树林里聒噪地叫着。弟弟快快地跑，穿过玉米林，拐弯上了大路，再左转，前面就是商店了，我紧张地等待着，我也不知道在等待什么，突然就觉得事情麻烦了。

        果然，弟弟从晃人眼的小路跑回来，同时对我说，姐，钱不够，我果断把一毛钱给了他。这时候，花生豆，泡泡糖，硬糖，都不存在了，弟弟像个风筝一样，再次被我放飞了在那个白灿灿的小路上。

        知了还在不知疲倦地叫着，玉米林被太阳晒出了青叶的臭氧气味，弟弟在路上跑，有些歪歪扭扭的样子，他跑累了，脚步慢了下来，我似乎能听到他呼哧呼哧的喘气声，我的心疼了起来。

        等了很久，弟弟回来了，老远举着一支铅笔，对我胜利的喊，买到了，姐！我的心像被什么堵住了。

        弟弟站到我面前，很久没理的头发，像一顶黑色的厚帽子，掩着额头上的一排汗水，汗水顺着几道干了的、歪歪扭扭的白色汗迹流了下来，他微张着嘴，喘着气，天真地看着我，睁着清澈的眼睛，似乎是想让我夸他，他可以自己去商店，买到了铅笔。我点点头，如鲠在喉。他开心地笑了，攥着铅笔，慢慢跟着我，往学校走。

        这一毛钱买到的，不止是铅笔，还有我深深的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