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看完了龙应台的人生三部曲,其中让我感触最深的是:《亲爱的安德烈》。一方面书里有关于一个人成长的诸多讨论,很有共鸣;另一方面我觉得这种对话能发生在母子之间,简直太不可思议了。所以摘录出来分享下,我总结了十几个对谈问题,今天先分享四个。
龙应台,51岁,在台湾出生,在大陆教书,是一个作家,也是一个母亲。安德烈是她的大儿子,18岁,中德混血,在德国上学。四年里,她们分隔两地,偶尔见一次面。有一次,龙应台发现了安德烈的变化:婴儿肥的脸蛋没有了,线条棱角非常鲜明,有一点“冷”的看着你。
作为一个母亲,她知道孩子一旦长大,就会陷入一个陷阱:她知道孩子爱她,但是,爱,不等于喜欢;爱,不等于认识。爱,其实是很多不喜欢、不认识、不沟通的借口。因为有爱, 所以正常的沟通仿佛可以不必了。
她不想掉入这个陷阱,她想重新认识这个 18 岁的儿子:他究竟在想什么? 他是怎么看事情? 他在乎什么,不在乎什么? 喜欢什么,讨厌 什么?他为什么这样做? 什么使他尴尬、什么使他狂热?她和他的价值观距离有多远?
为了更深入地了解他,她邀请安德烈来共同开一个专栏,以书信方式来交流各自的想法,条件是:一旦答应就不能半途而废。安德烈答应了,一写就是 3 年,写了 36 封信,探讨了彼此很真实的一些困惑。
一、18 岁时,你知道自己想做什么吗?
安德烈:妈妈,我不知道自己将来想做什么,你 18 岁的时候知道吗?
龙应台:我从小生活在海边一个渔村里,狭窄拥挤,不知道什么是高速公路,什么是下水道,更没进过什么音乐厅、美术馆。不知道垃圾要处理,不知道什么叫环境污染、什么叫生态破坏。
国家的一切大事我也知道得很少,我 18 岁那年,阿波罗登上了月球,美国和越南入侵柬埔寨,大陆正在文革……而我这时要考大学,读书就是一切,世界是不存在的。
你会不会我描述的是一个黯淡压抑的社会,一个渔村无知的乡村,一段浪费的青春,但是不那么简单。
整个社会,如果拉长历史来看,都是在抑郁中逐渐成熟,在浪费中逐渐累积能量。你发现没,经过纳粹历史的德国人比一向和平的瑞士人深沉一点吗?
而那个“愚昧无知”的农村, 却在三十年后,让我意识到它教给了我什么?——虽然渔村的贫乏,造成了我美的贫乏,对生活艺术的笨拙,但同时也给了我一种悲悯同情的能力,使得我在日后面对权力的傲慢、欲望的嚣张和种种时代的虚假时,仍旧得以穿透,看见文明的核心关怀所在。(也是我的心声)
你们这一代,就是大海里鲜艳多姿的热带鱼,能接触到广泛的知识以及艺术和美的熏陶,但是在这样的环境里成长,你们“定锚”的价值是什么?终极关怀又是什么?
二、你会不会为“国家”骄傲?
安德烈:我出生在德国,因为德国二战的事,从小被身边人影响,一方面心里很为德国骄傲,但另一方面又要表现得很冷漠、不屑,不能流露出为祖国骄傲这种情感,我们很少升国旗,也很少唱国歌。如果某个比赛德国赢了,也无法像美国人、法国人那样,在街道大喊“美国万岁”之类,那样在外人看起来太恐怖了。那妈妈你会为台湾骄傲吗?
龙应台:我们这一代人,从小被教导以做中国人为荣,“为荣”和“为耻”是连在一起的。当年流传很广的一篇文章叫《中国人,你为什么不生气》, 一位有名的前辈写的是《丑陋的中国人》, 批判的都是我们自己。
然后随着“独立”意识到抬头,“中国人”这个词不“正确”了,不能用了。所以现在独立不独立还没有共识,文化也卡在中间很尴尬。
作为这个历史坐标点上的台湾人,“民族主义” 使我反胃—— 不管它是谁的民族主义。 你知道, 一个被长年过度灌食某种饲料的人, 见到饲料都想吐。我们都被灌得撑了,被剥夺的, 就是一份本来可以自自然然、单单纯纯的乡土之爱,纯洁而珍贵的群体归属感。它一经操弄就变形。
尤其是当我看到有些政府的不耻行为,更是让我羞耻。我们这一代人,因为受过政府太多的欺骗,心里有太多的不信任,太多的不屑,太多的不赞同,对于所谓国家,对于所谓代表国家的人。
三、年轻该怎么度过?
安德烈:德国有个说法:“如果你年轻却不激进,那么你就是个没心的人;如果你老了却不保守,那么你就是个没脑的人。”那么,你觉得年轻人应该怎么样?
龙应台:我二十三岁时,刚从台湾岛美国,很震惊为什么欧洲青年那么无所畏惧,背起背包就敢千里闯荡?他们为什么满脑子都是玩,懂得玩、热爱玩、拼命玩?他们父母对他没有努力读书的期待吗?
而台湾的青年人,读书是要回馈社会,报效祖国的,我们的“玩”,叫做“自强”,是通过玩来建立强壮的体魄、强悍的意志。
这两者点区别不是物质匮乏的问题,而是思维差异:欧洲强调的是个人思维,台湾是集体思维。脱离集体是一件可怕的、令人不安的事情。更何况,我们被教导,个人是为了集体而存在的。1968年的欧洲青年向权威挑战,向上一代人丢石头时,我们这一代人还在上爱党爱国教育,玩集体游戏唱“团结团结就是力量。”
人生,其实就像一条从宽阔的平原走进森林的路。在平原上同伴可以结伙而行,欢乐地前推后挤、相濡以沫:一旦进入森林,草丛和荆棘挡路,情形就变了,各人专心走各人的路,寻找各人的方向。那种同唱同乐的群体情感,同伴深情,也只有在少年期有。离开这个阶段,路会愈走愈孤独。你将被家庭羁绊,被责任捆绑,被自己的也行套牢,被人生的复杂和矛盾压抑。到了熟透的年龄,即使在群众的怀抱中,你都可能觉得寂寞无比。
少年,玩是可以的。我和席慕容的看法是一致的:上一百堂美学的课,不如让孩子自己在大自然里行走一天;讲一百次文学写作的技巧,不如让写作者在市场里头弄脏自己的裤脚。玩,可以说是天地之间学问的根本。
四、对于社会不公,你会反抗吗?
安德烈:我感觉我和我的同学们,大多在安逸、有教养的家庭里长大,没遇到什么真正的痛苦或艰难。好像除了退回小小的自我,也没什么大事让我们去冲撞、反叛?
龙应台:从你上小学开始,我就在思考一个难题——我希望我的孩子敢为自己的价值信仰去挑战权威,但是有些权威可能倒过来伤害你,所以我应该怎么教我的孩子“威武不能屈”而同时又懂得保护自己不受上海?这可能吗?
安德烈:之前我的想法是,这个时代没什么好“反叛”的。但最近看完一个电影《好日子过去了》,好像提醒了我,世界上有那么多不公正存在,怎么可能没有“反叛”的需要?所差的只不过是你是否愿意看见,是否愿意站起来,行动不行动而已。
那么我会行动吗?我认真想了,是,虽然我知道中国大陆妇女在极不人道点工作环境里工作,为耐克做苦工,但我不会因此不买耐克鞋;麦当劳为了生产牛肉大面积破坏南美原始森林法,但我也不会不去吃麦当劳;我知道非洲的很多孩子死于营养不良,但我不会因此勉强自己把每一顿饭的每一个盘子舔干净。面对这些社会不公,我的解决方案也就是对问题视若无睹,假装看不见——如果我能把思想关掉更好。这样,我是不是个百分之百的混蛋?
龙应台:安德烈,我感觉到你为自己的舒适而不安,很高兴你能有这种道德的不安。
我相信道德有两种:消极道德和积极道德。消极道德平时发生在我生活中,比如我在家里不同房间穿梭时,总是会随时关灯;如果有自然清风,就不用冷气;浇花的水,都是院子里接下的雨水,包括你和你弟小时候洗澡,都用的是同一缸水。
我曾经喜欢吃鱼翅,但我知道鱼翅是怎么来的就不吃了。他们从鲨鱼身上割下鱼鳍,就放手让它自生自灭了,鲨鱼没有翅膀无法游走,只能沉到海底活活饿死。
你和你弟弟都很喜欢穿名牌衣服,可我不感兴趣,你知道为什么吗?有一年我去爬黄山,看到一个少年,肩上担着 90 斤的重物,翻过一重又一重的高山,直到山顶的饭店。他凌晨 4 点出门,回家是深夜,而一天只能挣到 30 块钱。而山顶一杯咖啡是 20 元。这些思虑、这些人在我心中,使我对于享受和物质,总保持着几分怀疑的距离。(也是我的心声)
当然,我也不是圣人,我只管我记得的、做得到的。不浪费、不奢侈,这是我选择的消极道德。但对于有些事情,我选择积极。比如对一个说谎的政府的批判;对于一个愚蠢决策的抗议……
我们都知道欧洲国家社会福利非常好,占GDP的45%,而美国只有 30% ,你知道为什么吗?这是他们对贫穷的认知有关。 60%的欧洲人认为贫穷是环境所迫,却只有 29% 的美国人这样看。只有 24% 的欧洲人同意贫穷是个人懒惰所造成的,却又 60% 的美国人认同这种观点。比较多的人,认为贫穷是咎有应得,或者比较多的人认为贫穷是社会责任,就决定了不同群体的不同制度。
所以我不认为你是个坏蛋,只是你还没找到着力点。但总有一天,你会清楚地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不做什么,做不到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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