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梦里悬金佩玉,事事逼真,睡去虽真觉后假;闲中演偈谈玄,言言酷似,说来虽是用时非。
神吹海侃,全是嘴上功夫;摇唇鼓舌,岂异蝉鸣蛙噪。我去过宗下的十方丛林云居山真如禅寺,在寺院的廊柱殿堂上都贴有“止语”两字,如果缘分具足你能进禅堂坐香,你就知道禅堂里是多么的寂静,静到连一根针掉到地下的声音也能听到,行香或上架房(厕所)时如果有人说话,维那师会大喝一声“不要冲壳子”(讲话)。宗门最忌讳绕舌,所谓言语道断,心行处灭。
恰恰相反,有些有点文化的在家人,读过一点佛理禅书,自以为智慧如海辩才无碍,逢人便喜欢说禅论道,演偈谈玄。偈是偈颂,俗称偈子,是佛家所作的短诗或简短的韵文,玄是老子“玄之又玄”的“众妙之门”,魏晋时士大夫阶层把“老庄易”称为玄学。演偈谈玄,就是演讲偈颂谈论玄理,这种风气到明清时尤甚,连大观园里宝先生林小姐都能来几句“你证我证,是无有证”的玄谈。
苏东坡自幼聪颖,学养深厚,九流三教无所不熟,尤其深谙禅理。据冯梦龙说,他是高僧大德投胎转世,对佛理禅道自然无师自通,加之他身世坎坷,对佛法的体悟更是深切。
话说东坡居士迁谪黄州,有一次他灵光独耀,写了一首诗:“稽首天中天,毫光照大千,八风吹不动,独坐紫金莲。”写好后,拈须吟哦甚是得意,便唤来书僮,让他送给佛印。此时东坡的方外好友佛印禅师住在对江的庐山归宗寺,佛印看完苏诗后在诗末批了两个字,用信封封好还给书僮带回。东坡满以为佛印看诗后一定大加赞赏,不料拆开信一看,只见自己的诗后批了两个大字“放屁”,东坡这一下傻了眼,顿时火冒三丈,气不打一处出,当即携着书僮驾一叶小舟过江去也。甫到山门,却被门僧拦住,说今日方丈不见客,东坡正在气头上,一把拨开小沙弥,径直来到丈室,只见大门虚掩,门上新贴着一副对子,“八风吹不动,一屁打过江”。好个东坡毕竟聪明,看到这副对子后一下子豁然醒悟。
所谓八风,是指利、衰、毁、誉、称、讥、苦、乐,是佛家所说的对待别人的四顺四逆的态度。佛印的意思是,你东坡大居士不是”八风吹不动”吗?怎么我说个“放屁”你就受不了呢?真正有修为的人,面对八风的八种境界都能如如不动,那就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了。所以说,饶你说得天花乱坠,头头是道,“说来虽是用时非”,如同“梦里悬金金佩玉,”醒后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永嘉大师在《证道歌》里说:“吾早年来积学问,亦曾讨疏寻经论。分别名相不知休, 入海算沙徒自困。却被如来苦诃责,数他珍宝有何益。从来蹭蹬觉虚行,多年枉作风尘客”。永嘉大师是个悟道的人,曾在六祖惠能处得到印证,他把自己的证悟体验用韵文写成了证道歌。他用自己的真实行履告诉人们,不要在理论的圈子里打转,天下的书是读不完的,三藏十二部浩若烟海,整天读点书就卖嘴皮子夸夸其谈,只能是“入海算沙”徒劳无益,只能是“数人珍宝”空手而归,如同银行里的职员,成天数着整捆整捆的钞票,可是一张也不是你自己的。《三国》里的马稷那真是好口才,说得孔明都想让他接自己的班,可是真让他去守街亭,却不堪一击。当然当初能掐会算的大军师不该与他签下生死令,年轻人应该多给他们一些锻炼的机会,此又另当别论。因此,一个人要想有作为有成就,就得下一番切实的功夫,真修实行,真抓实干。古人说得好,不经一番寒彻骨,哪得梅花扑鼻香。
宗门有句谚语,叫作“一句合头语,千古系驴橛。”意思是说,即使是一句正确的话,说多了天天挂在嘴边成为口头禅,也只是一截拴驴的木桩。我们不可不警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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