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风夜放花千树

作者: 海杯子 | 来源:发表于2019-02-10 19:32 被阅读76次

          花灯女神是我小学四年级的正月十五降临本市的,母亲兴奋地说今年一定要带我们去看花灯,我听得懵懵懂懂,还不知道花灯是什么,瞎想难道花儿被施了魔法能发光变成灯泡吗?

          母亲单位是王叔负责做花灯,王叔善国画,但做花灯可是头一回。王叔像过家家一样的收集材料,先是和我家借走南方老家的大竹扫帚,偷偷抽了一根竹条试试后,来和我母亲商量,借走竹扫把让母亲为花灯节做贡献,母亲糊里糊涂不知道怎么贡献,碍不过同事面子答应了。王叔后来告诉我,他撒开一地竹条选出几根硬实点的当花灯骨架,光是做骨架就思谋了好几个方案,树枝扎不行,不直尽歪;高粱杆扎太轻不够结实,他思谋我们那个冰天雪地的寒风一准把高粱杆给刮断了,之后他灵光一闪想起了我母亲的大竹条扫帚;接着他又偷了老婆钥匙,取出粮柜里的一勺子过年准备包饺子用的白面,在办公室里偷偷熬成浆糊,结果小儿子来叫他回家吃饭,他又偏偏去厕所,很少能吃到白面的儿子又饿又馋一口气把浆糊舔光了,王叔回来那个吼,那个气!没办法,他摸出一毛钱给儿子当封口费,这才第二次偷偷舀了老婆藏起来的白面做浆糊,把他的珍贵细白麻纸糊在灯笼架子上,嘿,他说一下子就像屋里多了一个白脸的女子,精神!他寥寥几笔之后,美女已然绝代,颜色一添,天女下凡哪,之后王叔小楷写上诗词。

          王叔把剩下的竹条拢成小一点的扫把还给我母亲,他自豪地说自己做的花灯绝对是倾国倾城,比赛得第一,不是吹,现场看了就知道。那是我们的小城文革后第一次举办正月的灯会。我怀着对王叔的好奇和崇拜去看花灯,希望一睹我家竹条扫把的变形记,在我以为这当然是一场魔术。结果,小小的我生平第一次知道目瞪口呆的真实意思。

            灰扑扑的小城就像童话里的灰姑娘摇身一变成了美丽的公主模样!魔术真的出现了!每棵落尽树叶的光树枝现在变成了头发缀满珍珠的绝代佳人,寒风吹过,我不再用凛冽形容,倒要欢呼树们是格林童话里的仙女下凡!更让人惊喜意外的是仙女们胳膊和头上还有别样的装饰,那就让我叹为观止的花灯,那让我以为我真的身在仙境的花灯!我生平第一次知道那就是宫灯,母亲用格外庄重的口气告诉我。

          本城那些藏在职工中的秘密的能工巧匠,把灯扎成别致的八角、六角或四角型,画着水墨山水花鸟图画,写着诗谜,灯光透过薄纸,纤美秀丽而朦朦胧胧,这就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灯笼!居然是从前皇宫里的灯笼?我看呆了,听呆了,天高皇帝远,我们那里远离文化中心的大城市,我的儿童时代见识苍白至极,一下子把皇帝家的宫灯给搬到我们这个小城,我不恍惚如梦才怪,我猜,王叔的灯是不是也是这个样子?是不是更好看?我激动地一路看灯一路找,个子矮,我没办法爬上树去看吊在树上的花灯上的签名,因为拼命仰脖子瞅,回家后脖子酸了好几天。

          每个手作的花灯样式繁多,除了各种宫灯还有瓜果蔬菜花鸟鱼虫灯,不过也有例外,我至今都记得我当时路过的冰灯!是整个灯展中唯一的冰灯,一个粗犷的水桶形状的冰挂在树上,既不雕刻也不装饰,肚子里眨巴着一个小灯泡,费力地射过厚厚的冰壳,射出的光好像犯困睡觉了。我围着它打转,纳闷它是灯吗?谁做的冰灯?特别的好像巴黎圣母院里的敲钟人夸西莫多,虽然忠厚善良可是长得丑陋。我回家说起笑疼肚皮,我父亲说别笑,那是他单位的锅炉工心血来潮的杰作。

          全城的男女老少都来了,扶老携幼,欢声笑语,不绝如缕,母亲边看花灯边和熟人打招呼,走得极慢,赏灯如此尽兴,游行到半夜……那一天碧海青天,明月当空,星汉横陈。

          寂寞许多年的小城正月,那一年那一天像火山喷发的狂欢,直到今天我还能够想起我第一次知道花灯可以做得美轮美奂、千变万化的大惊小怪,但是直到今天我也没有想起王叔那次热火朝天做出来的花灯到底是什么样子?王叔的心血之作已淹没于灯海茫茫,化作繁星中的一颗明亮美丽的星星。

          许多年后,想起正月十五逛花灯回来的夜晚,我会奇异地想起母亲带着儿时的我们在午夜的明月下行走回家的兴奋,踩着有点发白的好像糖霜一样的路面,过年的新鞋子还没穿过瘾,我特别把鞋子踩得吧唧吧唧响,嘣咚嘣咚响,一脚一脚跺下去,马路变成了欢乐的琴弦,也咚咚地唱着歌儿回应我。

          我身边的母亲心情异常好,和我们一起步行着,微微地笑着,不说责备的话。大街上寂静无人,整个城市像睡着了,土黄的泥墙变成了黄中透白,像抹了白奶油,红色的砖房变成了深粉色。在一个多年没有路灯的城市里,唯有那一天我能够在半夜无人的街上仰望月亮,独独地圆着,明明地亮着,特别地耀眼,不一样的光辉,非同一般的神奇……和平常的明月如此不同,因为它是正月十五的花灯女王,管着天下的花灯呀!

          走在路上的我,非常地安静而又快乐,跟着母亲的脚步,踏过一根又一根电线杆的黝黑长影子……如果我会谱曲,那该多么好,我一定把那个明月之夜的欢乐秘密谱成动听的曲子。

          我童年的每个正月十五,对于我们小城,是个伟大传奇,因为那些伟大的手作花灯不是出自匠人,而是平平常常的百姓怀着创造者的巨大喜悦去完成的心灵之作,儿童对世界的诗意感知不也是从日常生活的美感中得来的吗?慢时代的慢,是品味是咂摸,那手绘花灯的故事留给我一生如此悠长的回味……

         

          2019.2.9于翻越秦岭途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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