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乡镇干部
深谋远虑
九月的清晨，清爽安静，蓝蓝的天空下正透着蓬勃的朝气。天气已不似那般闷热，马路边上的灌木都打起了露珠。洒水车播放着那首万年不变的《兰花草》，给还未醒透的马路冲了个脸。
买早餐的老两口，一早就在门口架起了一口铁锅，桌上摆着面条、米粉、油条、小笼包，几排杯装的豆浆正泡在旁边的温水里。几个学生模样的孩子背着小书包，从小店买好了油条豆浆，说说笑笑龇牙乐着，后面的书包又大又鼓，小孩肩膀扛不住，背带顺着往下滑，结果就这么歪歪扭扭一路走着。
一辆黑色大众途观缓缓靠近路边，车身干净整洁一尘不染，底盘下还正滴着水，明显是一大早刚刚洗过的。
从车后门下来一个中年男子，个子不高但体格很壮。他的头发做的是极为讲究，不知道是涂了水还是发胶，直接翻着往后梳着，穿着一件黑色polo衫，紧紧扎在了裤腰里。要不是一副眼镜戴着，还真有点上海滩的味道。他不紧不慢地往早餐店走了过去。
车上的司机停好了车，急忙把车钥匙别在裤腰上，一串钥匙挂在一起，伴着他的小跑发出叮叮窸窸的声音。
“胡书记，你早上想吃什么？”司机问这位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低着脑袋，用手摸着自己油光发亮的头发，咂了一声。“还是一样吧，牛肉面，多放点香菜。”说完就在早餐店门口的餐桌旁坐了下来。
这司机约摸20岁左右，一看还是一张娃娃脸，但动作却是极为熟练老道。听到了回答，就去安排餐馆的老两口下面，他自己要了一份小笼包和两杯绿豆汤，拿好了就走过去摆在桌上，拿起一双筷子递给了中年男子。
“胡书记，来先吃几个小笼包。”
“小吴啊，”中年男子边说边摆弄着手机，“你说这微信还挺有趣的啊，前几天到市里党校学习，跟几个其他县的乡镇党委书记那知道，这个微信能发短信发图片，还可以看新闻。我这年纪大了玩这些玩不懂了啊，但是你不懂，他们都在用，你就被抛弃了，慢慢就玩不到一起去，所以这几天都在加好友玩这个。还是你们年轻人接触学习快啊。”虽说这话是对着司机说的，但仿佛又像是他对自己说的。
小吴年轻才刚20岁，因为读书成绩很差，到了高二他老子直接让他休学，提前“毕业”回家。他家里开了一家采石场，本来老吴有意让儿子接手，可光去叫他拉石头也没什么大的出息，还不如先在外面混混社会历练一下，一来可以让他多接触点人，二来可以锻炼锻炼，就算以后继续接手生意，那也能多认识些有地位的人。所以他往着乡镇政府跑了好几趟，请了全镇政府上上下下好吃好喝了一顿，这才给儿子安排了一个司机的差事。
工作3年后，小吴已经没有当初刚来的那种羞涩，慢慢历练出一种跟他年龄很不相称的成熟，或者说是圆滑。
不过，小吴明显还是不知道这话的用意，边往嘴里塞着包子边溜着眼珠子说道。
“胡书记是什么样的人物，就这个东西一学就会，哪还有您不懂的啊。微信这玩意儿，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还是胡书记紧跟潮流见多识广啊。”
一串马屁让这位胡书记心里乐滋滋的，眯着眼睛一道道鱼尾纹都要到耳朵上了。
“龟儿子就你能说。”正说着，牛肉面就来了。
龙回县的牛肉面是当地的一大特色，因为地方过去山路不便，农耕很难实现机械化，所以多为畜力耕作。加上这个地带山多湖少，一般人家里都爱养黄牛，这个习惯慢慢延续下来，这几年外出打工的人越来越多，家里的地都荒着长满了茅草，于是有人就低价承包几座山，专门用来放养黄牛，县里为此还专门引进了食品加工厂，加工黄牛肉销往各地，还请了著名相声演员牛大力做代言，形成了当地的特色农业经济。
两人吃完了擦好了嘴，小吴就去结账。这位胡书记掏出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
“喂，向组委。我华勇啊。”原来这位是胡华勇，龙回县沙塘镇的乡镇党委书记。
电话那边的声音诚惶诚恐，“哟，胡书记。什么指示？”
“今天要新来的那个公务员，你去县委组织部接好后，直接带到镇里来，我要跟他见一下。”胡华勇说。
“哦，好的书记。早上9：00我就过去开迎接会，开完就直接带他回来。”
“恩。中午就在自己的食堂，你安排一下，镇里在的干部中午都叫上。”胡华勇又安排道。
“好的，领导您放心。这些我马上去安排。”
“恩。好，好，好。”连说3个好，胡华勇才慢慢放下手机，从兜里掏出一根烟点上了。胡华勇是有名的烟枪，从来都是烟不离手，有时候坐在车里也爱来几根，搞的小吴慢慢都有了烟瘾也学上了。
胡华勇嘴里含着烟，低头边看着手机边摸上了车，“走，小吴，我们先去一趟县委组织部。”
在县一级，为了节约和办公方便，通常是将党委系统和人民政府办公室放在同一办公区域，也就是俗称的政府大院。
但是普通老百姓眼里的政府范围和真正行政意义上的政府是不同的。严格意义上来说，老百姓眼里的政府包含了党委、政府、人大、政协四大家，以及群团战线，是宽泛的认识。实际上，人民政府与党委系统有很大区别。
党委系统部门极少，基本配置为党委办、纪委、组织部、宣传部，基层一级都是这样布局，但是他们权力最为宽泛，几乎覆盖所有单位。
形象的说，党委系统就是一张网，而行政系统就是网上的节点和脉络。党委对内部权力垂直管理，对外横向延伸，形成网络覆盖所有机关，包括许多企业（这就是国企）。这种权力的延伸模式作为一个国家的管理方式极为科学高效，可充分自上而下调动整个国家力量。行政系统暂且不表。
县委组织部坐落在县政府大院的右后方，临近县委办公楼。这是栋三层楼的砖瓦房，与其他木质结构楼房很不一样，原因是过去组织部职能还只停留在干部任免上，随着县一级党委系统功能的完善，组织部也逐步丰富了职能，人员也进一步增加，就从县委办搬了出来，直接盖了一栋新楼。组织部存放全县所有乡镇及副科级以上干部档案，所以外边还围了一圈围墙，给人一种更加特殊神秘的感觉。
一大早，就见几个年轻科长忙里忙外，擦桌子的擦桌子，烧开水的烧开水，摆水果的摆水果，县委组织部虽有三层楼，但就只有二楼一间会议室，人来人往忙的不亦乐乎。他们正准备着今天新入职乡镇公务员的迎接会。
老远，胡华勇一手插着裤袋，一手夹着香烟走了过来，径直上了组织部的二楼。会议室靠近楼梯口，组织部办公室主任曾聪智正端着一盆抹布水从会议室走出来，两人在门口差点撞了个满怀，一盆脏水溅了老高，把胡华勇弄了一手。
“哎哟！胡书记，不好意思啊，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啊。您一来就惊涛拍岸啊。”曾聪智边道歉边呲牙笑着，话里还带着几分调侃。
“曾主任你一个这么大的县委领导，怎么亲自搞服务啊，太久不劳动还弄到我身上来了。”胡华勇也戏谑道，边说边用手擦着水。
其实，早年曾聪智是胡华勇的部下。当时胡华勇还在乡镇做镇长，曾聪智还只是一名普通乡镇干部，所以两人关系比较亲近。
“哎，还不是现在部里没年轻人。前段时间办公室里那个选调生小陈，被市里的单位看中要上去了。现在部里除了两个司机，就是我一个光杆司令了。领导不好意思，来来我拿点纸给你擦一擦。”曾聪智说完赶忙回会议室拿了几张卫生纸，仔仔细细地把胡华勇湿漉漉的手擦了干净。
“领导这么早来部里有什么事吗？您亲自过来接人过去？”曾聪智问道。
“没有没有，我过来找胡科长问个事情，马上就走。他在吗？”胡华勇用手摸着头发说。
曾聪智也不好多问，作为一个在县委组织部混了两年的办公室主任，知道问话的分寸，办公室主任最忌讳的就是多嘴多舌多管闲事。守好自己的责任田，一心做好协调服务，就是自己工作最大的目标，至于工作的内容，他知道地越少越好。
曾聪智回答，“哦，他就在干部科，您去吧。”说完就点了点头端着盆子就走了。
干部科，算的上组织部的第一大科，甚至算得上全县的第一科。因为掌管整个县内科级干部任免和调配，虽然没有直接任免的权力，但科长往往可以参与县委班子的人事会议，甚至能够间接筛选和推荐，为领导引荐人才。所以，干部科科长往往都是县委领导的非常信任的人选，必须要政治上靠得住，嘴巴上封得死，心里面猜的透，还要精神上耐得住，因为往往都是给别人做嫁衣，时间一长，没有好的耐心，是容易犯迷糊的。
干部科的办公室位于二楼的倒数第二间，但干部科科长却在楼道尽头单独有一小隔间办公，一方面这凸显科长的优越性，另一方面则是考虑到，单独空间，方便谈话。
胡华勇径直走到门口，在敞开的木门上轻轻敲了敲，顿了两秒，才走进屋里，笑眯眯地说：“胡科长，一早给您请示来了啊。”
里面的胡斌一看是胡华勇来了，连忙起身伸手去握，“哟，胡书记，领导这么早就过来了啊？”
胡斌中等身高，40多岁的样子，看起来极为憨厚老实，着装也朴素普通，一双肥肥厚厚、皱皱巴巴、黄黄黑黑的大手，让初次见面的人都以为他是一位庄稼汉，而不是全县第一科的科长。两人握了握手，胡斌给胡华勇让在沙发坐下，自己去饮水机旁拿起纸杯泡了一杯当自产的毛尖。
“怎么领导过来亲自接人啊？又不是娶媳妇过门。”胡斌边递茶边揶揄道。龙回县有个极为不好的传统风俗，喜欢调侃公公和媳妇，也就是扒灰。
“我这做党委书记自己要的人，现在只知道是个男的，其他的一概不知，你这干部科长保密工作搞得太好。”胡华勇笑道。
“胡书记，这次给你镇上选拔的是最优秀的一个，全县笔试面试第一。”边说着，胡斌打开自己的电脑，翻出一份简历，把显示器转过来给胡华勇看。
胡华勇对着电脑屏幕眯了眯眼睛，手里掏出两根烟，递给了胡斌点上。“看样子是还不错。不过，现在僧多粥少，我怕是好东西留不长久啊。这两年，我们乡镇都成了人才孵化基地了。”
胡华勇此话不假，龙回县虽然近十年未有招录乡镇和县直机关公务员，但每年还是会有几个选调生进入。但在从县到省都缺人的情况下，选调生往往都是在乡镇过了趟水，甚至在县城也不会待太久，两三年功夫都会被省直以及市直单位挖走。
“我们这还不是为组织选拔人才嘛，好的苗子，组织上还是会发现，不会让他埋没的。你自己当年，不也就是从教师队伍里被发现的吗，哈哈。”胡斌笑道。
原来，胡华勇正是上两任的干部科科长，早年通过遴选考试进入行政系统，因为文笔出色才调入县委组织部。借着老部长的喜欢，他顺利成为干部科科长，后才到乡镇任镇长职务。
胡华勇吸了吸手里最后一点烟屁股，掐灭道，“不管以后有多好的机会，都不要推荐这个小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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