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歌是一支清远的笛 ,总在有月亮的晚上响起 。故乡的面貌却是一种模糊的怅惘 ,仿佛雾里的挥手别离 。离别后 ,乡愁是一棵没有年轮的树 ,永不老去。 -------席慕容
故乡的土楼已经有很多年没有人住了。并不是土楼破烂得不能挡风遮雨,而是一直居住在这里的村民,生活条件改善了,都搬到路边的新房子去了,如今的土楼很冷清,俨然似一个远古的传说,抒写着它的沧桑。只有在逢年过节拜神,祭祖时,土楼才显得热闹。每年正月十五,是老屋最热闹的一天,这一天全村的人都会来这里拜神,连续几小时的鞭炮声诉说着土楼曾经的含义。
听父亲说,土楼的历史很悠久。父亲听祖辈说应该是明代崇祯七年岁次甲戍(公元1634年)由启基始祖建饶公派下第九代子孙文懿公主事创建的土楼,我们村的土楼是邻村3座土楼最大的一座,也是世界最大的土楼。整座土楼呈圆形,里面共住42户人家,从土楼大门进去往右边数第12个大门,便是我家老屋。
在我童年的记忆里,老屋已经是千疮百孔了,墙上泥土做的土坯许多地方脱落了,里屋大厅的墙壁上有一条笔头大的裂缝,一直延伸到屋顶,父亲说他那一代开始就有这条裂缝,屋子结实得很,不碍事,而我却经常梦见我家的老屋突然倒塌了,这个梦缠绕我很多年。
老屋深20米,阶梯叠层,分为前屋,中屋,里屋。每屋之间以一扇木门来分隔。父亲在前屋砌了一个猪圈,搭了一个鸡棚,饲养家畜。家畜是家里重要的经济补给和年货的储备。中屋是厨房,右边有一个土灶,高1米,长2米,大灶连接小灶,小灶旁边有隔灶,隔灶是通过小灶的余火,把锅里的水加热,这也是父亲发明的。大灶旁边腾出一块空地搁置柴火。土灶是父亲自己筑的,这是他的绝活,也是他值得自豪的,他可是村里极少数能筑这样土灶的人,村里人盖新房或翻修土屋总会叫父亲去帮忙筑土灶,他们说父亲筑的土灶容易生火,节约柴火,且大方,实用。父亲每次听到村里夸他就乐呵呵地笑,或许这是他唯一成就感,父亲极少笑,能够看到父亲这样的笑容,我内心倍感幸福。当然,每次父亲帮村里人筑土灶回来的当天,我们家肯定能改善一顿好的伙食。里屋临近土楼外围,高10米,分3个隔层,由坚实的木板铺成。底楼是客厅,放置了几张简陋的木椅和一张八仙桌。二楼是父母睡觉的地方,只有一张母亲随嫁时的床,也是老屋最好的一件物品。三楼是我和弟弟睡觉,学习的地方。说到三楼,是个令我童年害怕的地方,那时农村还没有拉上电灯,大多数是用煤油灯。点上煤油灯上楼梯,凉风吹拂,灯光忽明忽暗,三楼木板上时不时传来脚步声,总感觉三楼有个女鬼在那里,吓得死活都不上三楼睡觉。这种恐惧源于看了一部《鬼妹》的电影。没有办法,父亲只能在底楼临时搭了一个铺位,给我和弟弟睡觉。后来才明白,那脚步声其实是猫的脚步声,农村老屋老鼠多,很多人家有养猫的习惯。至于,女鬼的影子是内心的一种幻觉,小时候听的鬼故事太多了,邻居的老者时常晚上来我家拉家常,一说起鬼故事就口若悬河,有声有色,并以自己的亲身经历为证。微弱的灯火和穿白衣的女鬼充斥着我幼小的心灵。导致我直到现在都不敢一个人看恐怖片。其实,我的天地在厨房里,无论春夏,还是秋冬,每天清晨,公鸡报晓,我便起来生火煮饭,借着柴火发出的微光,书声朗朗,长期已往,给隔壁阿婆造成很大的错觉,她见人就夸我是村里读书最认真的小孩,长大准能当大官。当后来见证我的碌碌无为,才发现她的话言过其实。她的夸奖可能忽略了久病的母亲,其实,我也想躲在被窝里不想起床。
在老屋里,每到夜晚,一家人为了节省点灯油,我跟弟弟在里屋学习,母亲身体好点的时候就会给我们缝补衣服。一边穿针线一边跟在灶边生火的父亲唠叨着,所说的无非就是家里的琐事或邻里道听途说的是非。父亲很少塔理,任由母亲一个人说个够,他只是坐在灶边把锅烧得旺旺的,火光把父亲古铜的身躯照得通红,俨然像一撙雕像。父亲想抽烟的时候,就悠然地从口袋取出烟丝和烟纸,慢悠悠地把烟丝捏成条状放在烟纸上,卷成圆形,舌头粘住烟纸卷边,从灶坑里抽出一根火条点燃烟,然后抒长的吞吐咽雾,父亲这个经典动作被我模仿了,后来我想事情的时候也是经常做这样的动作。一直不清楚父亲在想什么,因为我跟父亲沟通很少。一会儿工夫,锅里的番薯溢出了诱人的香味,其实这些是煮给母猪吃的,母猪很争气,又生了十四只小猪,父亲是为了给母猪增加营养,多生乳汁,给刚出生的小猪打好底子,以后养起来就容易,也希望到时能卖个好价钱。但这些番薯在喂母猪之前,我还是先把自己的肚子填得饱饱的 。
下雨天的老屋,是我最开心的时光。下雨的日子不用外出干活,可以静静地躺在床上感受雨水带来的心灵愉悦。每当大雨来临,雨点敲打在屋顶瓦砾乒乒乓乓的声音和屋顶渗漏的水滴滑落在铁盆上的叮当叮当响声柔和在一起,交织出一曲曲天籁的乐曲,让我的心灵完全沉醉其中。那是一种无法比拟的感觉,好象整个时空骤燃凝固,剩下的只有心灵的感知和水的柔和。
雨过天晴,天空出现一道彩虹,清新的空气下,时常有蜗牛爬到我们家门口的晒谷场上,(小时候,门外空地还没浇盖水泥,是土皮地面),我把它抓了来,让它们背着壳用角斗架,可是它们很胆小,角一碰上就缩回去了。场上有很多小洞,那是小毛虫的家,我常撅着屁股趴在地上,用细细的小青蒜伸进去,引诱小蜗牛上钩,果然,一提小青蒜,一个小家伙咬住蒜苗上来了,那神奇的感觉令人叫绝。
在我读高三那年,住在里面的村民陆续往外面搬了,只剩下几户人家没搬,我家就在其中。由于人搬走了,屋子大部分人都没有及时打理,任其风吹雨打。一次一场暴雨,隔壁相邻的老屋的里屋突然倒塌了,那声巨响震慑了全家人的心。有一天,父亲围着老屋转了好几圈,满脸的严肃,突然,点燃一根烟,然后郑重地说,他决定在外面自留地盖上新房,母亲哭丧着,你疯了,哪来的钱啊。父亲说,把母猪卖了,先请几个人工,其它的他会想办法。就这样,在我们半信半疑中,父亲真的把新房子盖起来了。我至今不敢相信,父亲卖一只母猪就能盖一栋房子,在怀疑父亲的时刻,我内心在颤栗,在内疚,我太自私了,我本应该辍学回来帮父亲的,而我竟自私的让父亲背负太多太多的负重。
每一年,我至少要回老家一趟,不单是回家看望父母,还有那魂牵梦绕的老屋。走进老屋,坐在陈旧的椅子上,闭上眼,放下所有的一切,这一刻,让记忆带着灵魂,穿越时空,去重温我在这里成长中的生活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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