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渺

霞光落满的秋天里，连风也会觉得寂寞。

不断有群雁南飞，头也不回的远离这座城市。

我坐在楼顶，俯瞰大街小巷。

遥远的云边侵染着橘黄色，像是追光的海绵。

不断有同样泛黄的树叶蜿蜒落下，仿佛谁的轻轻脚步。

于是那脚步真的近了，昏光下，我抬起头，与她四目相对。

远处钟楼响起，时针与分针化成巨大的“1”

“咚--咚--咚--”

忽然的，秋风萧瑟，万家灯火。

人都说秋风瑟瑟寂寥不已。

我愣愣的看着。

但姑娘的眼里带着警惕，和久违的古怪灵精。

我心中雀跃，却没什么反应。

愣的像个二百五。

姑娘似乎很满意我的样子，她从兜里掏出一颗棒棒糖塞进嘴里，坐在我旁边不远的地方。

我的视线不再在她的身上停留，城市的灯光亮起，霓虹缤纷，扑朔迷离。

世界安静了一会儿。

“新来的啊？”姑娘挑着眉头看向我。

“没有啊，来过好久。”

“不能啊，没见过你啊？”

看起来姑娘带着打心底的疑惑，我犹豫了一下，然后开口。

“最近…有三天没来。”

姑娘开始沉思。

我不知道说什么，也不好一直盯着她，就扭头半仰目。

天上已经可以看的见星星，还有弯弯的月亮。

好像另一个世界的灯光。

姑娘很爽利，没有在那个事情上纠结太久，很快她也抬起头，哼起了歌。

很久以后我突然想起这时情景，两个神经病自顾自的远离着人潮，却没带着各自的陌生。

但那时我突然没来由的扭头，我看着那张美得叫人惊心动魄的脸，眼睛里映着满天的星辰，睫毛弯曲且长，浓密如幕。

我的心里忽然的悸动。

我忽然惊醒此时此景，我坐在城市的最高点，我旁边坐着我见过的最漂亮的姑娘。

可我来不及再多想，月色淡淡，仿佛为她画眉。

耳边的风将歌声送向整个世界，姑娘的嘴唇微动。

“风筝在秋天搁浅，想念还在等待救援。”

世界旋转，日月交换。

空气渐渐变冷，我呼出一口气，灯光晃的有了一些白雾。

不早了，我想，可姑娘没动，我突然开始犹豫。

要不要走呢？按道理说平常这个时间我早就回家了，天气越来越冷，白天穿的单衣现在根本挡不住寒风。

可现在月朗星稀，旁边的姑娘呵着气，鹅蛋般的脸被冻得微红。

我突然就不想动，我想留在这里，久到白发苍苍。

又一阵夜风吹过，冷的我打了个寒噤。

我摇了摇头，想什么呢？

谁说的来着，心里有事的时候，人人都会自作多情。

从来都不知道怎么开口，我转身要走。

“诶！”姑娘扭过头。

“嗯？”我发现我的眼睛里竟然也藏住了月光。

“我叫白渺！”

“嗯。”我点了点头，可总觉得有些不礼貌，于是我又点了点头。

姑娘有些奇怪的看着我，我急忙转身离开。

我边下楼边思考那看不懂的眼神。

为什么要那样看着我？

电梯“叮”的一声落地，我忽然猛的拍头。

妈的…我没说自己的名字。

我回到家，母亲很奇怪我为什么这么晚才回来，但我不给她问的机会，我从桌子上拿一个面包，回屋关门。

我一点都不讨厌母亲，也并没什么逆反的心里，只是这么多年一直如此，我游离于世界边际，世界也冷冷清清。

自幼体弱，我的食量很小，又是晚饭，所以一个面包我只吃了大半。

我想这样挺好，没有怨世界，只是怨自己。

大概有很多人，仰望天幕，怨天怨地，却不敢怨自己。

咎由自取而已，该怪谁呢？

不该的。

我从书包里掏出耳机，戴好躺在床上，是周杰伦的歌。

悦耳的声音随耳入心，说真的周杰伦真是个天才。

“风筝在秋天搁浅，想念还在等待救援。”

我照例的登上楼顶。

我突然在想那个姑娘还会来么，不知道为什么，那么漂亮的姑娘，我却不想再见到了。

我一把推开门，伴着晚风拂面的是姑娘身上的清香。

她冲我摆摆手。

好吧，我静静的归位，眼神开始迷离。

这是我很早很早以前就开始的，没什么特殊的意义，只是在这座高楼上，我仿佛真的置身世外，不再被什么突然拉回去。

曾经无数个日日夜夜，我坐在这里，像是把脑袋放在海里。

半晌，姑娘似乎沉不住气，她一拍台阶，挑着好看的眉头。

“诶，你是不是没有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我点点头，“颜回。”

“嗯？”

“嗯。”

“好名字啊！”姑娘有些难以置信。

“我也觉得。”

“有人问过你孔子还好么。”

“嗯…”

“字也不差？”

“嗯。”

“没点学问都嘲笑不了你吧。”

“嗯”

“你除了‘嗯’和‘我也觉得‘还会说别的么？”

“会。”

那大概秋意盎然的树下落叶归根。

我闭着眼睛听，簌簌入耳的声音里还带着脚步。

我睁开眼睛，有些诧异。

引入眼帘的还是那张漂亮的脸，眉毛英气的挑着远山和露水。

她突然挥了挥手。

我楞楞的没动。

我每一个可以称之为窝的地方都被姑娘找到，好像世界中突然闯进了一个人，她背负着千山万水的气势汹汹，仿佛强盗土匪。

她见我不说话，就默默坐下。

后来无数风花雪月夜，我恍恍惚惚遥天望，始也如此，终也如此。

树并不太过偏僻，也会偶尔有过行人。

今天的第一位是收了摊子的小吃大婶。

大婶是我的老熟人，每次在这里撞见我都要买一根烤肠。

她总是眯着眼睛，笑脸挂在嘴边连皱纹都是向上弯的。

我迎着风对上她的眼睛，我觉得这样很好。

大婶看到我旁边的白渺，很懂的一副样子，然后她拿了两根烤肠，以过来人的笑容摆了摆手。

“今天不要钱啦！”

我有些汗颜，脱口就要说不行，不能白拿您的东西。

但是我张了张口，没说出口。

妈的…今天兜里只剩下一块钱了。

“谢谢…”我有些艰难的说。

大婶笑着推车要走。

“不行！”白渺忽然站起。

黄昏撒在她身上却也挡不住她的光芒，我眨了眨眼，这裤子够金属的…

她两步上前掏出两块钱，我平静的看着说不上来是感动还是无动于衷。

然后她又拿了两根烤肠:“两根不够吃啊大婶！”

她龇着两颗虎牙，笑脸融化了峰顶冰雪。

这特么情绪算是不能连贯了。

每周的星期五下午都会早放一会儿，我整理着衣领，伴随着人潮大包小袱。

突然一只胳膊楼在我的脖子上，笑声紧跟而上。

“颜回，放学去哪啊！”来者名叫叶廷。

说不上是混还是仗势夺人，不过家里的确富贵，听说也挺大方，舍得带兄弟们去奢侈。

我们不算什么朋友，却也没什么矛盾，他这句话没什么恶意，我回以致笑：“回家。”

“哦~”叶廷的胳膊忽然紧了紧，但我猜他不是故意的。

“我们去海底捞，你要不要一起去？”他又突然说。

我有些诧异的向他看了一眼，忽然心里有所悟。

我用着他身后姑娘也能听到的音量说:“算了，算了，很贵的地方消费不起。”

“别啊！”叶挺又说，“我请客的啊！”

我在他的眼里看到了欣喜，我微咳一句，“心意领了，改天吧。”

“改天一定改天一定！”叶挺嘻嘻哈哈的走了。

我望着他，有些有些举手之劳，就不该推辞。

你讲公道话，公道也会常讲你。

即使机会很少。

我继续走，忽然有人拍了一下我的头。

我没回头，这力道带着不大不小的恶意，是谁显而易见。

班里的刺头，叶青，同样姓叶却没任何的关系，叶青大不过叶廷，但叶青喜欢欺负人。

叶青没打算完，挎着刚泡到的姑娘指着我说“这就是我班那个哑巴！”

他周围的一些同学神色冷漠，我习以为常。

眼看着就要到门口，我忽然揉了揉眼睛。

有些难以置信，我默默的走到她跟前。

白渺看着我，点点头，眉开眼笑。

“对，就是你！”

同行来的同学突然的停住，看着我这边。

我拉着白渺走，不想再感受那些嫉妒又惊讶的目光。

昨天晚上那颗树下，她忽然说再见，明天再见。

我想说我们明天早放我要早点回去可能就见不到了，但她走的很快，我没来得及。

我松开拉着她手腕的手。

我有些好奇她怎么找到这里的，但是我想了想，没吱声。

果然，她笑着问我“想不想知道我怎么找到你的？”

我点点头，“想。”

“那个大婶每天晚上都去我家附近摆摊！”

她眼神得意，我拍拍头，的确冰雪聪明。

我突然问道：“你不用上学的么？”

“用啊，放学了嘛。”她漫不经心的说。

“哪个？”我没头没脑的问。

市里比我们学校早放学的只有两所，一所第一重点的实验，一所倒数的化工。

“实验。”姑娘又一次漫不经心。

这一次那四个字差点就出现在了她的脸上。

我沉默的看着她，她突然比了个鬼脸。

“好吧好吧，不过你就没点惊讶么？”

我连点头部表示惊讶。

“……”

姑娘看来倒是没什么泄气，很快就指着天边的大雁群欢声笑语。

真搞不懂为什么她总那么开心，不过在这晴空万里的天气里，我听着蛮悦耳的笑声，忽然的就呼出了一口长气。

“诶，我请你喝果汁吧。”我眼睛折射阳光变得透亮，神色带着两分张扬。

姑娘突然愣了一下，随即笑颜如花，“好啊。”

一瞬间，似山泉从外透入，连空气也变得清爽起来。

我们一人捧着一个杯子喝，谁也不说话，空气静默的有些诡异。

刚才买果汁的时候我们撞见了叶青和他的反革命集团。

他们看见我旁边的白渺似乎有些气不顺，临走的时候连撞了我几下肩膀，还阴阳怪气的说对不起。

按平常我很习惯其实不是什么大事。

只是如今身边有个姑娘，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件事。

和她讲我在班里就是个半透明人？有好的时候想不起我，生气的时候都来找我撒气。

倒不是好面子，只是不想听什么自信反抗才能自强这种话。

我清楚自己是什么烂人，比他们清楚。

最终还是她先开口，开门见山横刀直入，犹如她锋利的眉边。

“一直都是这样么。”她说。

我点点头，还真是冰雪聪明，很容易就明白了。

“还是对不起。”她又说。

这次我沉默了，你对不起什么呢，对不起你太漂亮？对不起你太亮眼？

你只是不适合出现在我的身边，出问题的不是你，是配不上你的我。

我摇摇头，微皱着眉。

时间过得很快，果汁见底。

“你很好啊。”姑娘忽然抬头看我。

我对上那双漂亮的眼睛，目中带着一些疑惑。

我很好？她在说什么？

“我说，”她死死对住我的瞳孔，我在她的眼睛里看到了我，畏缩着不敢面对的我。

“你很好啊！”一字一顿，认认真真。

我忽然慌了神，我想握住耳朵我不想听，我害怕的想要逃跑。

内心角落里有个小人突然开始嚷嚷，“她觉得你很好…她觉得你很好…”

我狠狠的给了他一巴掌，浑身绷紧我猛的起身。

“我有点事先走了。”我转身头也不回。“我有点事先走了。”我转身头也不回。

一直体弱，跑了两步就气喘吁吁，我随便找个道路边坐下，深呼吸让自己静下来。

妈的，静不下来！

那张漂亮的脸上那双清澈的眼，在脑袋里挥之不去，仿佛深刻烙印。

她不一样啊，我早就知道了。她和他们好像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可是，我也不一样啊。

呵呵，她是天使么老天，那车真够赌的。

会很快忘记的对不对，会的。

我使劲按住小人的头，塞住耳朵跑的飞快。

习惯了阴天，就别让我晃眼。

我推门进屋，家里的饭刚刚做好。

母亲有点疑惑:“你不是不回来吃了么？”

我拿起一把椅子坐下:“有点事耽搁了，没有吃上。”

说完，我把头埋进饭碗。

不知道为什么觉得空唠唠的，吃多少饭也填不饱。

我吃了一碗又一碗，实在吃不下去了，我扶着墙进房间。

胃胀的厉害，一时半会儿也睡不着，我坐在窗口，斜望着月光。

真够扯淡的，我咧嘴笑笑。

怪谁呢？我止不住的笑。

怪谁呢？

…

“颜回。”母亲咚咚敲门。

“怎么了？”我开门。

“你能帮妈妈去买桶洗衣液么？妈妈脱不开身。”

“好的。”我拿钱出门。

晚上八点半，临近深秋，路上行人寡淡。

夜晚寒风凛冽，我竖起衣领御寒。

不知道怎么就走到了那棵树的路上，也罢，那里也有超市。

我忽然愣住了。

那树微斜落叶满地，白月光下淡淡的枝头点缀在半空。

那树下还坐着一个姑娘，姑娘神色带着落寞和淡泊，一切都那么自然而然，仿佛始终如此。

我忽然想起，那个夜晚的天台，初遇的姑娘，也不知道坐了多久。

我偷偷的回身离开，那个该死的小人又开始唱歌。

“风筝在秋天搁浅，想念还在等待救援。”

往后五天，我都再没见过姑娘。

每日的观望都在继续，她却不曾去了。

我对此松了口气，这些天过得很如常。

可也有祸事，我周一晚上回家，就把那首歌从歌单里删除，可脑袋中还是止不住的回响。

有人说这是精神状态紧绷的信息紊乱，告诫我该好好休息，别有太大压力。

可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我想大概是有个很不颜回的小人要和我死磕到底了。

我倒也不惧，反正我活的久。

今天周五，又是早放两个小时。

我一路向外，这次没什么障碍。

临近大门，我耳边回荡着同学们的“再见”，我心里也默默回了一句，哪怕那再见不是对我。

由于是半封闭学校，周五来接的基本都是住校学生的家长。

一周不见，都带着期待的笑脸。

我扫过这片人群，忽然察觉到一张熟悉的叫人意外的笑脸。

那笑脸上同样带着期待，真诚的仿佛与我呼应。

安静了好一会儿的小人站起身张牙舞爪，大拍胸脯，好像早有预料。

是的，白渺穿着蓝白色的长裙，又一次强闯了进来。

她向我挥挥手。

我一把抓住她的手往外走。

去他妈的侧目和门卫，小人你赢了，现在颜回归你管。

我们一直走了大概五分钟。

“诶！”白渺忽然脸红，“你还没问我是不是来接你的呢！”

我很平静的松开手，一把把她抱起来。

“那就当被我拐走的。”我吐字清晰。

没走几步我就给她放下了…

姑娘真不算重，关键是我太弱了…

“哼！”姑娘捂着通红的脸蛋，“装大了吧！”

我哑然失笑，随便找个树变坐下。

这棵树不比老槐树，是棵新树，如今虽然叶也枯黄，但树干笔直，青春如夏。

今天的风带着丝丝暖意，空气中微微存着姑娘的香味。

我回味着刚才的感觉，那腰肢细似杨柳，带着好看的弧线。

我第一次毫不客气的先盯住白渺的眼睛。

姑娘的红晕刚有退意，如今又如潮水般涌起。

但她是白渺，她如远山的眉头挑起，牙齿磨了磨嘴唇。

“我们在一起吧颜回，在你身边，我会很安静，也许有天大街小巷不复存在，但我想我们牵着手，这世界怎么也不会离开。”

没学过这种场景，我没有接吻，而是狠狠抱了上去。

我带着巨大的善意回到世界，这次我全副武装。

贴着她柔软的耳垂我轻轻开口。

“嗯。”

“我喜欢你。”

不知道她还是我的手机铃声响起，都还是周杰伦的歌。

熟悉的旋律入耳，青草的芳香沁人心脾。

风中有人在歌唱。

“从前从前，有个人爱你很久。”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