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夜,一家人难得的聚在一起,吃罢饭,又很自然的喝茶聊天。父亲平日里最忙,很少陪爷爷奶奶,那天他说起他的童年,和爷爷都用家乡话。父亲说他十二岁就去镇上读中学,周末回家一个人要走25里蜿蜒的山路,黄昏时正好在村子对面的山梁上,看到自家冒着炊烟的窑顶。我和弟弟喝口咖啡,冲他们做个鬼脸:“夏天回老家,咱家的窑好破哇”。爷爷拍拍弟弟的头:“爷爷住了大半辈子,现在爷爷老了,那孔窑也老喽”。
窗外,亮丽的烟花带着小鸟的歌声绽放,爷爷看着梦幻般的夜景,说着祝我们新年新光景的吉祥话,依旧是浓重的家乡味道。而我,却在爷爷回头去看窗外的瞬间,发现他的眼睛里有泪。我心里明白,爷爷又在想念老窑。
记得有一次爸爸提起过修窑,遭到我们的一致反对,就算修成皇宫,穷乡僻壤的,谁会回去住呢?爷爷却说,修修吧,也不用修成什么宫,人总还是要回乡的。后来爸爸忙忙碌碌,没空张罗,慢慢的,大家谁也不再提起,只有爷爷,不时的说回去修修窑,想见见乡亲。
爷爷总是对我讲起我小时候在乡下的故事。我才两三岁的时候,爷爷抱着我坐在窑顶上,那是乡村飘着饭香的夏日黄昏。窑顶上一簇簇开着黄花的小草,和我一起听爷爷讲故事。揉和着果香麦香的晚风每每轻柔地飞过,火红的夕阳便缓缓地落到山里面。夜来了,爷爷把明月和星辰指给我看,告诉我月亮是一座美丽却冰冷的宫殿,嫦娥仙子抱着玉兔日复一日的思念人间。
多少次我就酣睡在月宫的故事里,梦见爷爷奶奶牵着我的小手,和嫦娥游戏在鲜花盛开的田野。
“爷爷,那嫦娥姑姑为什么不回来和我们一起玩呢?”
“月亮啊,离我们太远太远了……”
童年时,我是那样的喜欢乡村里破旧的砖窑,因为我只要捅破纸窗,便可以看见乡村里热闹的景象,我比嫦娥幸福的多。
父亲当年是从村子里考上大学的,分配到省城工作,有了家和孩子,也有了一番自己的天地。我上小学的那年,爷爷奶奶也就定居到城里,算起来有十五、六年再没有长住在故乡。爷爷,常常想着老窑。
我也在想着花儿环绕膝间的窑顶与每一个乡村生活的细节,头顶上晴朗的星空与湛湛明月。逐渐成长的岁月里,我一直想理解爷爷,理解老窑在爷爷的内心世界所占据的、城市的繁华优越所无法替代的地位。
也许,人到迟暮,才能够有那种浓得无法化解的对故乡的情,对自己生活过、奉献过、并始终依恋的老窑的一生的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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