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也要好好吃饭

今天也要好好吃饭

            ——从侧面看猫

我的灵魂随着2018年第一场冬雪慢慢融化，分崩离析。病痛的折磨让我几乎回归了空白。脑海中只剩下心脏轻声的叹息和书中的只言片语。医生确诊之后，母亲躲在黯然无光的楼道里捂着嘴拼命压抑着自己，眼角的泪簌簌流出来，在悲情的嘴角汇成世界上最小的海。我眼神空洞的望着她，只觉得自己像失重了一样，一直在坠落，坠落。随后是和朋友们渐渐都断了联系，恋人在寒冷的早晨消失的了然无影。我不得不离开了高中。

那天从学校像逃一样快步走到有阳光的空地上，头发被晒得暖洋洋的，我紧紧咬住牙齿想停止身体的颤抖，但还是冷。真的太冷了，这个世界。

随后站在垃圾桶前面目表情的把每张试卷都撕碎扔进去，课本不要了，日记也不要了。不要了，我什么都不要了。我用手扶住冰冷的墙面让自己不至于跌下去痛哭出声。妈妈站在远处一直看着我，没有靠近也未置一词，只是沉默着流泪。

妈妈，别哭了啊。我的泪大概都被你流光了，怎么也哭不出来。

2018年扑面而来的痛苦将刚刚懵懂的观望世界的我彻底击溃，掩埋。被魔鬼撕碎身体和灵魂后抛入了深渊。除了妈妈，我真的一无所有了，我的人生被彻底的无情的清零。

整个冬天她都在替我奔走，跑遍了t市所有的医院，从白天等到黑夜在著名的医生处挂号，下春雨的时候，妈妈的头发已经全白了。我瘦了20斤，168的个子穿上衣服显得空荡荡的。日日缠绵于病榻，在病魔的手里求得生存。17岁的少女已经像暮春开的如火如荼的花朵逐渐散发着死亡和颓靡的气息。连同这个小小的家也处处充斥着悲哀。

不需要上学，没精力做别的什么。每天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吃妈妈做的饭。早上她坐在床头一下一下温柔的抚摸我的头发，脸上的皱纹深处也溢满了爱意和悲伤。而我已经痛的没法思考，脑袋里一塌糊涂。听妈妈跟我慢慢的讲话，她微凉的手指能让我慢慢镇静下来，断断续续的回话。最后妈妈跟我说早上都做了什么饭。有时候是熬了一整个晚上的红豆粥，用香油调馅的包子，有时候也会做点心，姥姥教给她的枣糕，荷花酥。等我终于平复下来，妈妈帮我穿衣服，一个一个扣上平安结。我生病之后妈妈开始帮我做衣服，每一件都用手打出平安结。不用拉链也不用纽扣。

妈妈很忙，这些时间看病花了家里大部分钱。今年三月份我吃了大量的镇定剂药片想要自杀，被家里请来照顾我的阿姨发现后及时送到医院保住一条命。妈妈红着眼睛赶过来的时候正是黄昏，她踏着万千晦暗的光走进来第一次动手打了我。随后倒在我的病床边哭到失声。我没有说话，像失去生病的布偶一样僵直的躺在床上，我的天空早已布满灰暗，如今也不过如此。大概生不如死说的就是我正在经历的生活。我曾经为了朋友流泪为恋人流泪为考砸后妈妈的批评流泪，时至今日经历苦难之后，我却丧失了哭泣的能力，只能在心里干涩的千万遍重复悲伤。

后来我被接回家，所有的尖锐物，药品都被藏了起来，妈妈转到家里工作，整天陪伴我，却比以前沉默了许多。今天的早饭是妈妈亲手揉面做的软腾腾的面包，培根和鸡蛋被煎的恰到好处，我机械的往嘴里送食物，随意咀嚼两下就咽下去。蜂蜜水是温的，里面放了一颗小小的可爱的青柠。妈妈每天都研究不同的食谱做了很多笔记根据我的口味改造，想把我养的胖一点，可惜我太不争气，依旧在日渐消瘦下去，比起妈妈的饭，我更喜欢会给我带来微醺和剥离感的大把的药物。

“我是个废物，什么都做不了，只是在日复一日的苟活和等死。”一天晚上我这么对妈妈说，她正在厨房准备第二天的早点，闻声顿了一下，接着又响起有节奏的切菜声，“瞎说什么呢，你活一天我就能活一天。”妈妈是这样回我的。我突然有些哽咽，当时觉得生活又燃起了希望，至少妈妈还爱我，我还有哭的能力，我还能为了爱感动落泪。脑袋依旧疼的要命，但是我却笑的心脏都感到疼痛。我很高兴，我还有活下去的价值。

我开始积极配合医院的治疗，努力不表露任何绝望的情绪，也开始重新写日记。我本以为我再次拥有了未来，只是快乐总是转瞬即逝的，在给予我希望之后又彻底把我埋葬在永无白昼的痛楚之中。妈妈倒下了，在很平凡的一天的上午，用围裙擦了擦手告诉我要多吃点，毫无预兆的晕了过去。在挨过令人心慌到发疯的等待时间后，医生告诉了我答案:急性心脏病发作。又来了，那种失重的感觉，我好像是一个孤独的水分子，被抛弃在太空里，永远行走在黑暗，找不到同类，看不到未来。

妈妈在重症监护室昏迷了两天，我不吃不喝的守在医院，剧烈的病痛让我更加清醒的面对现实，我太害怕了，我怕那双永远温润的眼睛再也睁不开。我怕再也听不到妈妈温柔的和我讲话，再也吃不到妈妈做的饭。她做的饭很好吃，我却从来没认真对待过，每次都草草吃几口了事。为什么人一定要在失去才后知后觉的明白呢？我想不通，日日以泪洗面。知道第二天妈妈的心律图变成了一道沉默的直线。我彻底崩溃了，陌生又熟悉到可怕的记忆杳杳而来，妈妈每一个笑每一句话都瞬间把我折磨到发疯。我一直呆站在门口，心脏干涩的发疼，看来来往往的人急匆匆的走过，看他们把妈妈推进抢救室。许久未流出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跌坐在空荡荡的楼道里失声痛哭。

妈妈成了一朵朵白色的花，抛下了在这世间彻底孑然一身的我。

我变本加厉的沉默着，医院，家，墓园组成全部的生活。有时候痛到神志不清又会恍惚觉得妈妈坐在床头跟我讲话，等清醒过来才惊觉故人已不在。如此浑浑噩噩的度日，每每想起妈妈躺在白色的病房里憔悴的脸就心慌到身体发抖。这是什么地方，难道我在地狱行走？眼睛所见到的一切都是黑暗，我日日守着妈妈的遗物度日，每天靠翻看那些旧物遗留的温暖生存。直到我翻开了妈妈的日记本。

2019.3.11

妈妈的宝贝，今天也是很难熬的一天吧。看到你疼的那么难受，妈妈真的很心疼。但是你为什么要放弃生命呢。妈妈为了你能活下来什么苦都愿意受，就算要我拿命去换也可以！

妈妈今天不该打你，妈妈太生气了。我们已经一起坚持了好多天了，医生说你是有希望好起来的，你应该更加努力的活下去。你的命不是一个人的，如果你不在了，妈妈会永远活在罪恶感里，作为一个幸存者。

所以算妈妈求求你了，好好活着，妈妈爱你。如果你不在了，妈妈也活不下去。

又是那种失重感，已经疼到麻木的心在一片废墟里痛苦缩紧。我终于明白过来自己身上承担的重量。是我的绝望害死了她！

那一夜我抱着那本日记哭了一整个晚上，直到再也流不出一滴眼泪，陷入了彻底的沉默和思考。

终于在妈妈去世的第七天我狠狠地扇了自己两巴掌清醒过来。洗了个澡，把窗帘拉开，拖地，清理垃圾。一切回归妈妈还在时家里的整洁，长久的看着窗外空白的天空，喟叹一声，开始笨拙的学习用手结出的平安扣，笨拙的学做饭，一遍一遍固执的尝试想做出妈妈的味道。

我一定会活下去，她告诉过我，只要我活一天，她就能活一天。这个身体承担了两个人的灵魂。我是个不孝的孩子，榨干了妈妈在这世界所有的温情才放她离去。如果可以，我会变成一个像她那样温柔的人，变成妈妈的模样行走世间。

几个月后，我重新回到了学校。认真的生活着并且努力变得更好。强烈的求生欲望让我的病情奇迹一般的有了好转，空闲的时候我画下和妈妈的碎片。我长得很像她，有一双温润的眼睛。妈妈不会死，也许太空的水分子永远孤独，但是我正在被真真切切的爱着。

虽然饭还是经常做的一塌糊涂，平安扣最后扭成死结，灵魂游走在万里之外，但身体仍要拼命将未来进行下去。

今天的我也会好好吃饭。